赵传薪直言问:“杨老哥,为何不听令抓我呢?”
“赵老弟说笑了,以咱们的交情,当哥哥的岂能抓捕你?”
杨以德怕呀,赵传薪这个人实在难以常理度之。
抓捕不成反被干,这完全是有可能的。
上次得罪赵传薪,他放过自己一次,但第二次准没命。
更何况,这是位财主。
果然,赵传薪收起枪,乐呵呵的拍了拍杨以德肩膀:“杨老哥讲究,够义气。那要说义气,可就值老鼻子钱了,你说是不是杨老哥?”
“对,老弟说的没错,义气值千金!老哥今日就向你保证,在我这里,义气永远是存在的!”
“好!就冲杨老哥这份长久的义气,赵某敢断言说,杨老哥这辈子必定是大富大贵的命。”
两人嘿嘿的笑了起来。
片刻,杨以德表情认真了些:“赵老弟,今天早些我会在南段排查,晚些和明天会在北段排查,重点是各个大饭店和车店、宾馆。伱若要住店,就在南段找地方休息。过了明天,排查力度便会减小。只要小心些,就不会出意外。”
人家连休息的事都想的周全,可见是用心了。
赵传薪拱拱手:“多谢杨老哥照顾。”
“赵老弟,别怪为兄多嘴,你这次来天津城所为何事?年根,你的那船‘重器’已经运走了,现在应该没什么事吧?”
他说的重器,自然是那批炮火,年前就已运到,并打通了上下出了关。
年后,一连的保险队也去了延边地区,跟刘永和的背水军一起训练。
赵传薪主要目的当然是营救张榕,但这种事赵传薪觉得还是不告诉杨以德为好。去北洋大学演讲,他也不愿意跟杨以德说。
毕竟外面现在搜捕的人是卢锡安,并非赵传薪。而去北洋大学演讲,名义却是赵传薪。
见他沉吟,杨以德却猜到了什么:“赵老弟莫不是为了张榕而来?此事着实不好办,要我说就放弃吧,不值当大张旗鼓。”
既然猜到了,赵传薪就说:“这件事,杨老哥你只要按兵不动,其余事就不要插手了。我不希望,在模范监狱的周围出现你的眼线。”
杨以德心跳加速了半拍:果然如此,想来要闹出大动静了。
但他还是说:“懂,都懂!”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然后,赵传薪屁事都没有的离开了。
杨以德心满意足的逛了一圈,装模作样的设置岗哨后,便回到了总局,美其名曰:居中坐镇调度。
他亲自前来,也只是为了卖赵传薪个人情。
人情非常值钱,值上万钱!
可是回到总局,却发现袁大头和爱新觉罗·载振还在。
“敬亭,查的如何?”
杨以德在见到两人之后,原本因为腰包鼓了的春风得意,立即消失不见。
脸上带着些风尘和疲惫之色,颓唐道:“害,没找到,这人想来也谨慎的很。不过,卑下一定尽全力去搜,就算夜里不合眼也在所不惜!”
熬两宿做戏算什么,大不了明天不洗脸了,还能看上去更逼真一些。
熬两夜就赚一万块,超值!
袁大头满意的点头:“嗯,敬亭办事还是很得力的。不过,还有一事。”
闻言,杨以德仿佛重新振奋精神,“劳模”气质涌现,大声道:“还请总督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至于。”袁大头摆手:“明日,尚书大人受邀去北洋大学,听一个演讲。在咱们天津城,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我要你派人跟着。我这边也会遣人同去,万万要保护好尚书大人!”
听只是这种小事,杨以德暗松口气。
可小事大办,才是在上级面前最好的表现。
他大声道:“是,卑职定当竭力维护尚书大人周全!”
“好,你去忙吧。”
等杨以德离开。
爱新觉罗·载振满意的点点头:“杨敬亭此人,颇有才干,怪不得能成为袁总督手下得力爱将!”
袁大头得意:“哈哈,敬亭爱耍小聪明,但总的来说还是能识大体。这些事由他办,我放心!”
……
翌日,赵传薪如约来到北洋大学。
北洋大学全部是西式建筑,门口上写着遒劲有力的“北洋大学堂”五个字。
教学建筑,大体分为两层,面积可观,在此时已经算得上出类拔萃的校区了。
赵传薪走进大学,抓住一个学生:“同学,校长室怎么走?”
那学生见他衣冠楚楚,还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不像是坏人,就指了指说:“在那里。”
“多谢。”
等他一路打听来到校长室,敲敲门。
“进来。”
从来没有过教书育人经历的赵传薪,这次很郑重,穿的粗花呢大衣,里面西装马甲怀表具备,脚下蹬着一双亮闪闪的皮鞋。
可他的郑重也是有限的,至少敞开的衬衫衣领,和脖子上隐隐露出的各种配饰,就破坏了整体的庄重感。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坐着个小老头,干巴巴的,八字眉,眉梢往下垂着。同样西装革履,还戴着一顶礼帽。
旁边倒是有个熟人——英华!
见了赵传薪,英华赶忙起身,微笑说:“赵先生来了!”
梁敦彦也跟着起身,略微打量一番。
见赵传薪高大英俊,果然如同传言中那般没有剃发,黑发极为浓密,向后整齐梳理着。络腮胡,同样浓密,修剪整整齐齐,因为脸上棱角明朗,所以一点都不显得猥琐,反而有种阳刚之气。
“赵先生,你好,鄙人梁敦彦。”
“梁校长你好,在下赵传薪。”
“赵先生仪表堂堂,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甚闻名。”
反正求人掏腰包,免费的好话可劲说就是了。
作为清廷第一批留美儿童,全面接受西方思想教育的梁敦彦,并不摆清廷官员才有的架子。
赵传薪眨眨眼:“梁校长,还是不要对赵某抱太高的期望才是。”
“这……”梁敦彦被这句话搞蒙了:“赵先生何出此言?”
别人被夸了,会说上一句“谬赞”或者“不敢当”,他头一次见这种反应的。
“哎,世人多赞我忠肝义胆,古道热肠,仗义疏财。
可实际上呢?
他们夸的对极了!
梁校长若是对赵某期望过高,赵某是会骄傲的。”
“啊这……”
梁敦彦顿时破防。
这时候,早就对赵传薪有所了解的英华上前大笑着说:“赵先生一如既往的风趣。一别数月,别来无恙?冒昧问一句,刘佳慧小姐现今如何了?”
赵传薪看向英华:“你都说冒昧了,那你还问?”
“我……”
“哈哈开玩笑的,不要那么小气嘛。”赵传薪走过去熟稔的拍拍英华肩膀。“佳慧好得很,能吃能喝能睡,养的白白胖胖,像一头小猪羔子。”
这话要是让刘佳慧听了,肯定不觉得意外。更不会生气。哪天赵传薪要是客客气气非常礼貌,那她反而要小心翼翼,因为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可一直惦记着刘佳慧的英华,却是说不出的别扭。
谁特么用小猪羔子比喻人?
为了刺探更多消息,英华决定忍了!
他问:“刘小姐可曾提及过我?”
“提到了提到了。”
“哦?”英华眼睛一亮。“刘小姐说什么了?”
“佳慧说,那次和敛之先生同行,坐的船的船票存根丢了,回去无法报销了。”
英华满脸希冀:“还有呢?”
“没了!”
“……”
就这?
你特么逗我呢?
赵传薪开门见山道:“梁校长,不是说让我来演讲吗?所谓传道受业,解惑者也。赵某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了。要不,这就去吧。”
“……”梁敦彦是西方思维,可依然难以跟得上赵传薪的节奏。“这个,还没到时间,让学生准备一会儿。”
赵传薪深以为然:“说的也是。我那八九斗的才华,六七车的学问,一股脑的灌输下去,他们怕是脑袋会撑爆。让他们先清空清空思想,忘掉以前学的无用知识。”
梁敦彦立即望向了英华,八字眉下的小眼睛,散发出灼灼的质问之光。
闪烁中,便无声传递过去一句话:我看你出的是馊主意,这人根本不靠谱!
英华尴尬的不行,猛地咳嗽两声,对赵传薪说:“赵先生,北洋大学,可是一个正经的学堂。这里走出去的学子,将来都会受到重用。可不能,不能太随意了些。”
此言着实令赵传薪恼怒:“敛之先生一把年纪,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极为不稳妥。什么叫正经的学堂?什么叫不能太随意?赵某教的,可是很正经的学问。”
英华无语,他怎么就一把年纪了?正年富力强呢好么?
梁敦彦当和事老:“赵先生,这就是一次演讲而已,算不得教育,想说什么就说好了,北洋大学是个思想开放的地方。”
“敛之先生看看,这,就叫作专业!大学本就是思想开放的地方,可不能搞封建迷信。梁校长,要不说还得是你!”
英华和梁敦彦:“……”
什么叫搞封建迷信?
你当着清廷的命官,说什么封建迷信,这合适吗?
梁敦彦擦擦汗,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应该已经准备好了。邀请的那些来宾,应该也已就位,咱们这就出发吧。”
他怕再说下去,搞不好会脑中风。
三人出门,梁敦彦故意落了一步,和后面英华小声却咬牙切齿的说:“敛之,待会儿他演讲完了,要是讨不到钱,我跟你没完!”
英华苦笑:“我觉得,你只要让他尽了兴,掏钱什么的都是小事。关键是,一会儿你别打断他的话,让他畅所欲言。”
“那他,万一和刚刚一般,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又当如何?”
“尿遁,把个中干系摘掉,回头就说你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内容,事后才知道为时已晚。”
“行,照你说的办。”
梁敦彦已经隐隐有些后悔了。
好像得不偿失啊。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原本他以为,像赵传薪这种人在正式场合怎么着也应当严肃一些。
可就这么一会儿的交流来看,很难办到。
前面的赵传薪忽然顿足,转身问:“梁校长,你们嘀嘀咕咕什么呢?不会是在商量如何诱捕赵某吧?赵某知道,之前某段时间,朝廷似乎通缉我来着。”
梁敦彦忙说:“那不会,放心吧赵先生,你的海捕文书已经收回,不但不会抓捕你,还因为鹿岗镇慈善会的善举,朝廷一度有人提议褒奖你。”
“啥褒奖,我怎么不知道?不会随便找个人,帮我把奖品给领了吧?”
“……”梁敦彦深吸口气:“确有人提议,不过这个奏疏被搁置了。但请放心,通缉这类事断不会发生,这点可以向赵先生保证!”
“那行吧。”
连个奖状都没给,赵传薪不大乐意。
当赵传薪来到礼堂。
从大一到大四,从本科到预科,从社会科学到自然科学,下面已经乌泱泱的站了好些个学生。
甚至,天津城的女校学生也挤进来跟着凑热闹。
除此外,贵宾台上还坐了一些人,多半是北洋大学的教师。
当赵传薪扫视一周,却意外的发现了个熟人——爱新觉罗·载振!
我擦,这老小子咋也来凑热闹?
他此时还在幕后,梁敦彦拎着个铁皮桶扩音器上了台。
“肃静,肃静。”
见校长上台,下面师生为之一静。
校长的面子,还是需要给的。
梁敦彦说:“今天,北洋大学特意请来了著名爱国人士和慈善家——赵传薪先生来做演讲。接下来,请赵先生登台。”
赵传薪不怎么闪亮的登台了。
没有聚光灯,差评!
场面极其安静,众人都在静静打量传说中大闹美国东西部,以及乐善好施的赵传薪。
一个女学来的女生,抱着一本书和同伴小声嘀咕:“赵先生竟然这般年轻英俊?”
“是啊,我还以为是个粗野的武夫呢。”
“你看他,个子好高啊,比旁人高出一头半,校长站在他身边像个孩子。”
“嘻嘻,他好像一点都不怯场。”
女生都是外貌协会,而男生的画风却是另外一个极端。
“赵先生的体魄,看着就像是古之猛将,怪不得可以大闹美国。”
“并非如此,赵先生的武力,彰显在他的枪法上。据说他枪法如神,难觅敌手!什么时代了,还猛将?猛将拿着刀枪,可无法纵横美国。”
“说的也是,我有好多疑惑,想问问赵先生,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会有的,赵先生看着很斯文,应当是平易近人的那种人。”
赵传薪没料到,自己在学生中人气这么高。
是不是敷衍而来,他还是能分辨的清楚的。
只不过,以前他在百姓中提及自己的名字,多半百姓都不认得。
比如南方受灾地区,大家知道鹿岗镇,也知道鹿岗镇慈善会,但许多人却不知赵传薪。
这大概就是受众群体不同。
所以说,慈善会这步棋是走对了。
赵传薪拿起铁皮喇叭:“同学们,我是赵传薪。”
没有尖叫,没有互动。
可有个人却瞪大了眼睛,那人自然是爱新觉罗·载振。
他不是双枪快腿小黑龙卢锡安吗?
原本被欺侮的怒火,现在又加了一条被戏耍的耻辱。
愤怒的情绪在胸口翻涌。
而赵传薪也发现了他,还对他龇牙一乐。
这让爱新觉罗·载振气炸了,他一把拉过旁边守卫的北洋新军的士兵,耳语了几句。
那士兵转身匆匆离去。
却听台上赵传薪忽然指着他,拿着扩音器说:“载振啊,我有劝过你让你不要报复我,否则后果很严重,对么?既然你知道了我叫赵传薪,那你就该听过我常说的一句话——勿谓言之不预!”
一群师生懵逼,赵先生打的是什么哑谜?
载振又是谁?
常人根本不会把私人恩怨,拿到台面上来说。
可赵传薪根本不是常人。
所以爱新觉罗·载振只觉得头皮发麻,觉得好像有些非常不妙的事情要发生!
果不其然,
赵传薪指着他说:“或许同学们不知道此人是谁,他就是爱新觉罗·载振,是铁帽子王爱新觉罗·奕劻的长子。”
此言一出,师生哗然。
然后将目光齐齐的望向了爱新觉罗·载振。
本来,赵传薪是不打算继续撩拨他的。
可赵传薪见他跟那个大头兵耳语几句,大头兵看了一眼赵传薪后,立刻就离开了。
这说明,爱新觉罗·载振要开始摇人了。
既如此,赵传薪也不惯着他。
继续说:“至于为何赵某要提一嘴他,这件事还要从火车上说起……”
于是,赵传薪把如何发生冲突讲了一遍,然后补充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
比如说,段芝贵是谁,段芝贵最开始如何追求杨翠喜,而后来又是如何威胁杨翠喜家人,将杨翠喜买了送给爱新觉罗·载振,利用美人计,谋求了HLJ巡抚一职。
其实,赵传薪还想把李叔同的纠葛也讲出来,后来还是忍住了。
说完这些后,赵传薪又转向了英华:“敛之先生,你主笔《大公报》,这么劲爆的新闻可不要错过哦。本来我准备了一篇长稿,但我估计今天不能完整的演讲了。接下来,咱们就进行一对一的模式进行吧,说到哪算到哪……”
台下,好多人如坐针毡。
比如说当事人爱新觉罗·载振,比如说被点名的英华……
英华猝不及防,刹那手足无措。
这是他能参合的事吗?
他无助的向旁边看看,却发现身旁座位空空如也。
原来梁敦彦从善如流,听人劝吃饱饭的尿遁了。
啊这……沃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