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遍地的尸体。
明军阵地的斜坡下,堆满了元军扭曲的纠缠在一起的尸体。
本来,满是银装素裹的北地雪原,如今已全变成了血色。视线之中,能看到的唯一色彩,就是触目惊心的红。
滚滚黑烟在空气中升腾,深吸一口呛人的浓烟中,竟然夹杂着人肉的焦香。
轰!一发炮弹准确的击打在元军阵前,砰的一声巨响,元军阵中最后一架投石拦腰折断,他们失去了仅有的远程打击武器,而打了一天的仗,他们最多只摸到了明军阵地的外围,却死了无数人。
北元辽王阿扎失里看看阴沉的天色,眼底闪过一丝不甘。
塔宾帖木儿在他耳边说道,“父王,天黑夜战吧!明军的火器厉害,儿郎们白日去打,就是在送命!”
白天的战斗中,多少次元军都几乎用人命堆积到了明军的眼前。但转眼之间,明军阵地中,那一轮轮让人心悸的火铳齐射,直接把冲锋的元军打碎。
无论什么甲,无论什么盾,都扛不住。
“好,准备夜战!”阿扎失里不甘的说道。
其实,没有人愿意再去啃这块骨头。李景隆那边,火铳火炮火油还有会爆炸的铁疙瘩,跟不要钱似的扔过来。而且那卑鄙小人还占据着地理天险,就在上边当缩头乌龟,让人无可奈何。不
可拿下这个地方,他们这些元军绝对无法安然回家。因为后队殿后的骑兵斥候,已经发现了追击的明军动向。
若是拿不下这里,明军再过来,那世上,恐怕就再无兀良哈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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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六百多,伤三百多个,死的多是鞑子的投石机砸的,伤的都是鞑子的弓箭!”
“火枪炸膛二十六支,火炮炸膛三门,炮手伤了八个!”
“弹丸火药都够,就是猛火油,今日让兄弟们折腾用了不少,怕是明日供不上溜儿!”
“另外,您那压箱子的宝贝,一直还没动!”
李老歪拿着个本子,吭吃瘪肚的在李景隆身边报账。
一天的厮杀之后,李景隆也满身疲惫,双眼布满血丝。面无表情的听完,没有任何反应。
“家主?”李老歪喊了一声。
李景隆转头看看他,“兄弟们,有口热乎饭吃吗?”
李老歪想想,“营里的柴火,将将巴巴儿够吃两顿!”
“你那意思,吃了热乎饭,晚上睡觉就没火了呗?”李景隆问道。
后者看看他,低下头没说话。
“把剩下的猛火油拿出来..........”
李景隆话音未落,李老歪急道,“家主不成啊,不到万不得已.........”
“现在已经是万不得已了!”李景隆苦涩一笑,“晚上没火,兄弟们挨不住,到了明早,还有多少人能站起来?”说着,裹紧身上的大氅,“只怕,没战死,先冻死了!”
“开始就剩下那么点了,火油全拿出来,后手.........?”
“让你用你就用,人活着后手有用,人死了还要啥后手!”李景隆的声音不容置疑,他看着远方,“现在咱们最大的后手,就是盼着平安那嘎嘣死的早点过来,曹他姥姥!”
李老歪闻言,长叹一声,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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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啥呀?”
“咦,火油咋弄来了?”
“这玩意能呛死人!”
“兄弟们躲远点,沾上就他娘的成烤肉了!”
李老歪带着李景隆的亲卫们,小心翼翼的把猛火油抬到阵地上,惹得士卒们议论纷纷。
随后,只见这些亲卫们,用脚步丈量着距离,点算着人数。把猛火油或是倒进铁皮盆里,或是直接倒在底下的坑里。
“过来,告诉你们怎么用?”
李老歪招呼一个千户过来,拿着一根点燃的火把,扔进装着火油的铁盆里。
哗啦一下,火苗嗖的熊熊燃烧起来。
尽管对这些杀人不见血的猛火油还有些畏惧,但炙热的火焰,还是处在寒风中的士卒,忍不住靠近,围了上来。
“味儿呛人,总比冻死强!”李老歪对身边的士卒们继续说道,“就让他这么点着,小心点别沾身上。火要是小了,就用棍子搅拌几下!”
说着,又谨慎的嘱咐,“记住,千万别对着风口,晚上风大,一个不小心咱们就全他娘的烧了!不过,也不能没风,没风就他娘的呛死了!”
士卒们懵懂的点点头,忍不住伸出手,惬意的享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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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火油,一直以来都用于军事,最早可追随到五代十国。后来在赵宋一统天下,和南唐打仗的时候就用过。后来宋金大战,宋元大战都是军中最重要的物资。
宋代的梦溪笔谈中,更是详细了记录了,此物在中原的产地还有用法。甚至在大宋和西夏连年对持,森林因为砍伐日益减少的情况下,沈括曾在书中说,此物日后必大行于世。
不过这东西南方少有,历来的南方王朝,都只能从东南亚等地的番邦购买。时至今日,占城给大明的贡品中,就包括每年八十四桶猛火油。
当年上一代曹国公李文忠率军远征漠北,屯兵玉门关时,在当地人处学会使用此物。所以这些李家的亲兵们,对这些东西的用法,也略知一二。
火,给人希望。
熊熊的火光下,映照的是明军士卒们,带着伤痕却满是笑容的憨厚脸庞。
等到热饭被送来,捧着热乎乎的吃食,烤着火。哪怕火油的烟,呛得人猛烈的咳嗽,但也仿若置身天堂。
不久之后,阵地里忽然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他们的主帅,曹国公李景隆亲自来巡营。安抚受伤的士卒,和将士们肆无忌惮的说着荤话。
一支军队的灵魂就是主帅,主帅在,将士们就会感到心安。主帅若是爱兵如子,士卒们就舍得命。
“都他娘的慢点吃,饿死鬼托生!”
李景隆穿着一身带着斑驳的铁甲,在营地中来回巡视,大声笑道,“吃饭吃那么快干啥?伙房里有的是!”
“都他娘的打起精神来,别让鞑子把吃饭的家伙摘了去。等打完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都算老子的!”
李景隆话音落下,一个老兵端着饭碗站起来,大笑道,“公爷,您前头还许诺带小的们去秦淮河上快活呢?”
“咋,还怕老子忘了?”李景隆笑骂道,“记着,老子吐口唾沫都是钉儿,打完仗都算老子的!就怕呀,到时候你这样的怂货,只是嘴上叫得欢,真上了场就他娘的一二三!”
“谁不知俺出了名的厉害!”那老兵大声分辩,“小人不是怕不行,是怕国公您,又是喝酒吃肉又是找小娘子,您家底儿受不住,把您曹国公弄穷了!”
“穷了老子也高兴!”李景隆大声笑道,“他娘的,就算老子砸锅卖铁,也要带着你们杀才快活!”
有这话,军营里到处都是嘿嘿的坏笑。
李景隆继续前行,不住的和身边的士卒们说笑,打招呼。
等走到侧面的千人队时,带队的千户有些讪讪的凑过来。这千户就是李大旺他们所在侧翼的军官,就是白天鞑子上来是时,有些发懵。手下老兵们不大服气他,从武学中出来的千户。
“大帅!”那千户低声道。
“是你呀!”李景隆笑笑,要说他和这千户也是熟人,毕竟这千户刚从武学里出来,就在他的手下当兵。
“末将有一事........”
“吞吞吐吐的哪像个爷们,说!”李景隆绷着脸颇有威严的说道。
那千户上前几步,继续低声道,“末将手下那些老兵,不大服管.......”
“你打了多少年仗?”李景隆问道。
千户一愣,“第一次!”
“那老兵呢?”李景隆又问。
“一辈子?”千户疑惑着开口。
“家有一老为一宝,当初就是怕你带兵出岔子,才给让你带这些老兵!”李景隆板着脸教训,“你说他们不服你,你做了啥让他们服的事吗?再说,他们不服你,可曾违背你的军令,可曾越过你拉邦结伙排挤你?”
千户想想,羞愧的摇头,“没有!”
“若我是你,一点资历经验都没有,见了这些老兵必然把他们当爹那么哄!”李景隆继续道,“当兵的讲究啥,一是战功,二是资历是,三就是掏心窝子。你现在是他们的千户,比总想着压他们。要想着跟他们打成一片,让他们觉得你这人不错,值得他们出力!”
“末将懂了!”那千户一脸羞愧。
“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就是有这种眼高手低的臭毛病!”李景隆继续骂道,“告诉你,别说你是千户。老子还是柱国将军呢,看着这些老兵,还不是笑呵呵的?”
“末将知错!”
“去,好好带兵去,以后别再跟老子说这些屁话!你能带就带,带不了老子换人来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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