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骑兵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高高竖立的垣壁将内城分割成纵横交错的道路,浑身染血的骑兵在墙壁之间奔走穿行,他们身后是映红了半边天空的火光。
防御工事已被一层层破除,风卷热浪,火光之中,数十名乌风镇高手在红煞的命令下迈着发颤的两腿朝这边冲来。
“杂碎让路!”
黑冠黑甲的貂煌厉声叫唤,双手握紧战锤纵马前冲,凶猛地砸落两名敌将,一马当先杀了过去。
在他率领下,末日铁骑如同虎入羊群,杀出一条血肉铺就的道路。
终点是将军府。
乌风镇的兵卒士气溃散,无力抵挡末日铁骑的冲锋。貂煌叩关直入,瓮金锤砸碎了一具又一具身体,一直杀入府邸内庭。
在冲天烈火的背景下,倒拎战锤的貂煌仿佛是从地狱来的魔神,击垮了乌风镇高手的反抗意志。
那群江湖散人本来就对白鬼愁没多少忠心,一见抵挡不住,立即跪地投降。
末日铁骑势如破竹,杀到一栋阁楼之前。
相传,这栋金屋藏娇的阁楼,就是白鬼愁平常寻欢作乐的居所。
貂煌在阁楼前击溃了最后一股抵抗力量,瓮金锤全力挥动之下,所有挡在前方的东西都被砸成齑粉。
踏过屏风,貂煌看到了内堂的景象——
四周挂着纹饰精美的帷帐,台阶上放着一张虎皮太师椅,其后竖悬一幅狂狷写意的泼墨山水图。
房中的布置简约而不简单,但貂煌眼下关注的只有一个问题:屋子里的人去了哪里?
明明从广场追过来的时候,是看着他们逃进这栋阁楼的,但如今怎么都不见人影。
那个血肉怪物「红煞」呢?
手持蟠龙紫杖的枯瘦老人「紫煞」呢?
还有蓝袄蓝裙的「蓝煞」……他们都躲在何处?
貂煌回头向张雨亭投去征询的目光。
张雨亭周身放出淡淡的皎白月华,映透墙围,扩散四面,然后她伸手一指:“在那边。”
话音刚落,突然传来啪啪的鼓掌声。
张雨亭所指之处,平整的墙壁裂开了一道缝,原来是一扇隐藏得极好的小门,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推开房门,沙哑怪异的嗓音徐徐响起:“小仙人不愧是小仙人,本少主藏得这么好,还是被你发现了。”
张雨亭瞳孔一缩,呼吸也稍微乱了节拍:“你果然在这里!”
“是啊,小猫咪对我念念不忘,本少主也不能辜负你一片盛情。”白鬼愁缓步走出,邪恶的影子在烛光中摇曳,“现在是王见王了,阴谋诡计全都抛开,伱有什么心里话,只管向本少主倾述。”
张雨亭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你为柳师姐偿命!”
“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可以先放到一边。这次见面,你我都期盼了很久,何不说点高兴的事情呢?”白鬼愁微笑望来,目光咄咄逼人,“可怜的小猫咪,本少主从你眼中看到了迟疑和恐惧,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来见我的吧!你那颗蒙尘的道心,需要本少主帮忙擦拭一下吗?”
“哼!”貂煌鼻孔里重重喷出一口气,提起战锤,向前迈步。
“这位老弟,本少主劝你最好停住。”白鬼愁瞥了他一眼,咧嘴冷笑,“你的同伴还没有来,你最好等一等他们,否则的话,你一个人不够本少主塞牙缝的。”
晨曦照过废墟,沈月阳站在漫天飘飞的黑絮里,背后是哔哔啵啵燃烧的火焰。
浓烟已将半个镇子都卷入其中,夹杂着房屋倒塌的声响。
除了这些,打斗声渐渐平息。
普通士卒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但属于少数高手的演出才刚刚拉开帷幕。
“你已经决定了吗?”沈月阳注视着烟雾中轮廓半隐半现的将军府,语气柔和地问。
他的背后,夏星梦目光游离,心不在焉地打量周围焦黑的枝杈残墟,轻声道:“我与公子同去。”
“哪怕背叛风雨楼,背弃过往的一切?”
“哪怕付出性命。”夏星梦的声音软糯,娇柔,却带着无可置疑的坚定。
沈月阳回头,露出一个微笑:“那么,这出戏也该到了落幕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送他一程。”
火焰从三面向将军府包围。
张雨亭面上隐有忧色,侧耳倾听附近的动静。
远处战斗的声音已经平息了,算算时间,江晨这时候应该赶过来了。他迟迟不至,莫非遭遇了什么意外……
“小猫咪,跟本少主说话的时候心神不宁,是很危险的哦。”白鬼愁邪笑着走近,阴鸷的目光扫过张雨亭周身要害,似在盘算下手的位置。
张雨亭的手心渗出汗水,呼吸愈发急促。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难以维持平静的心绪。
更何况如今没有别的臂助,只凭她与貂煌两人,远远不是这恶魔的对手。
“哼!”貂煌紧握战锤的手背上青筋鼓起,发出一声沉闷的鼻音。
张雨亭的气息越来越衰弱,在两个男人之间几乎没有存在感。
貂煌举起了战锤,白鬼愁越走越近,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击,仿佛激溅出火星。
两人距离五步,只需一剑,便可分出胜负。
这么近的距离内,没有人挡得住白鬼愁的「光阴静止」。
张雨亭知道,貂煌被杀之后就会轮到自己。但这时候她的眼神依旧迷离,感觉自己被剥离出现实,成了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死神的脚步逐渐靠拢。
道心破碎,她在这个恶魔面前竟提不起战意,只有一种无为、无力、无助之感。
白鬼愁不会一剑斩下她的头颅?
大概和柳师姐一样,在遭受惨痛的折磨之后,才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真是悲屈痛苦的死法,到头来落得跟师姐一样的下场……
张雨亭的心思出离了战局,目光望向天外。
貂煌全神贯注地防备白鬼愁,觉得眼前这人给予自己的压迫感,并没有预料中强大。
是错觉吗?是我信心太过膨胀?为什么有一种“我能赢”的预感?
或许,这厮只是虚张声势?
真正的危机却从另一边传来。
貂煌眼皮直跳,本能地绷紧了岩块般的肌肉,霍地转头。
一股无形之风从心里幽暗深处吹起,让他打了个寒颤,精神空前紧张起来,锐利的眼神迅速锁定了黑暗深处。
一条灰暗的身影掠过边际,带着勾魂摄魄的凉意,袭近身躯!
出手之人,并非白鬼愁!
刺客出现得没有一丝征兆,他影子散落四周,没有带起一丝风声,像一个鬼魅,无声无息地将拐杖递到貂煌咽喉之前。
貂煌仰面往后栽倒,手中战锤横扫过去。
张雨亭也惊醒地撩起拂尘,两人合力之下,终于拖住了刺客的脚步。
刺客拐杖被拂尘缠住,左手一掌劈在战锤上,人在半空飞身后撤。
沉重的掌力透过战锤,震得貂煌的身子晃了一下,一脚蹋破地板才稳住身形,胸中血气翻腾,心中更惊骇——这刺客不仅身法诡异,力量也强得可怕,比自己明显高出一筹,恐怕已是玄罡水准。
那白发灰袍的刺客挣脱拂尘的纠缠,凌空踏出一步,飘落到白鬼愁旁边。
一照面的交锋,张雨亭两人联手都没占到便宜,皆面露惊色。
他们认出了这灰袍老者的身份,正是五煞中的「紫煞」,却没想到他强到了这种地步。
而且自始至终,白鬼愁都只冷眼旁观,仿佛不屑于出手,这愈发让人心生屈辱挫败之感。
“你们杀了小凤?”灰袍老者手持蟠龙紫杖,双眉微蹙凝冷,目露淡淡的神伤。
貂煌道:“谁是小凤?”
“依照你们的习惯,一般称呼她为「蓝煞」。”灰袍老者微扬起眉,“你们谁杀了她,上来领死!”
“你大概找错人了。”一把浑厚的男音从堂外传来。
“哦?”
“要报仇的话,冲我来就行。”声音一瞬数丈,飞速迫近。
灰袍老者深深地盯着来人,沙哑的嗓音中蕴蓄着隆冬的酷寒:“小凤死在你手上?”
那人乱发披散,灰衣邋遢,背后背着个酒葫芦,惺忪的双眼似乎没有焦点,大步走近:“你是说那个大热天穿蓝棉袄的女人?没错,她是我杀的,死之前还说她相公会给他报仇。你就是她相公吗?年纪有点大啊。”
灰袍老者淡淡地道:“我是她的师父,也是她的相公。”
“禽兽!”
“无耻老贼!”
伴随两声叱骂,又有人走进来。
江晨和苏芸清一前一后,越过众军士,在谢元觥身边站定。
“怎么现在才来?”张雨亭语气略带一丝不满。
“遇到沈月阳那个疯子,费了点功夫。”江晨说着,眼睛望向白鬼愁,“白老弟,看到你在这里,真是让人又惊又喜啊!”
白鬼愁视线扫过他们的面孔,微笑点头:“很好,都到齐了,省的本少主一个个去找。”
苏芸清嗤道:“姓白的,这时候你还耍什么威风,赶紧磕头求饶吧,要磕响亮一点!”
白鬼愁道:“苏姑娘,你的伤痊愈了吗?”
“痊愈个屁啊,姑奶奶现在还疼呢!”
白鬼愁嘴角勾起弧度:“本少主平生所见的女人中,苏姑娘绝对是最硬的。”
苏芸清恨得咬牙切齿,冷冷地道:“我听说上次你被江晨炸掉了大半个身子,断子绝孙了吧,是不是很痛?”
白鬼愁神情一冷:“多亏了小红的帮忙,本少主已经痊愈如初。”
“是吗,那东西也换了?”苏芸清视线下瞄,露出恶毒的笑容,“那以后生出来的孩子是算你的呢,还是算「红煞」那丑八怪的?”
白鬼愁一时语塞,脸色十分难看。
这时风声骤急,一旁灰袍老者挥紫杖向苏芸清胸口点来,谢元觥冷哼一声,出掌架住杖端。
两力交击,两人身子均晃动了一下,沉猛沛烈的气流激向外围,将旁边几人都震退数步。
谢元觥先一步回气,然后左臂屈肘,右掌前推,逼上前去。
这个姿势摆出,就有一股刚猛至极的气势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好像站在那里的不是人,而是一头张牙舞爪的洪荒猛兽。
灰袍老者的衣衫被刮得猎猎作响,须发都往后斜飞,枯瘦的身躯似乎随时会被吹走。
但他脚下却若生根,不慌不忙地抬起紫杖,杖端三角棱雕仿若蟒首,带着血腥和死亡的气息,悍然迎上对方铁掌。
轰隆一声颤响,如惊涛拍岸,四散的气流将旁观者迫得更远,只闻耳边龙吟虎啸之声大作,呼啸的烈风中人们几乎睁不开眼,依稀能瞅见乱流中那渺小身影却若山岳般巍峨未动。
“嘭!”
“嘭!”
“嘭!”
一次接一次的硬撼,寻常玄罡高手都难以支撑如此狂暴的打法,但那两人却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谁都没有丝毫落于下风。
打着打着,阵地逐渐转移,两人震塌墙壁,带着阵阵轰击声移到远处。
“这老头子看着干巴巴的,力气倒是不小。”苏芸清眼望着白鬼愁,“姓白的手段不错,找来这么多听话的狗。可惜死的死伤的伤,现在就剩你一个了吧?”
白鬼愁面无表情地道:“有本少主在,你们全部都要死。”
“哟,吓唬谁呢?你睁大眼睛数一数,我们这边有多少人,再看看你那边,孤家寡人一个,还不赶紧磕头求饶?”
白鬼愁面部冷峻的线条微微融化,道:“我数过了,走进这座府邸的有六百三十一人,光玄罡高手就有五个,如此声势浩大的阵仗,勉强能配得上本少主身份了……”
“没错,这么多高手每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你趁早自刎谢罪吧,免得多受折磨!”
白鬼愁低哼一声,右掌缓缓收拢,握拳垂下:“六百三十一人,一个也别想跑……”
瞥见他笑容诡异,江晨、张雨亭等人心中同时泛起警兆。
江晨率先出手,一记「空间伤痕」撕开了大片视野,携凄艳光晕袭临白鬼愁头顶。
以白鬼愁的神通,避开这一击当然不是难事,但这时张雨亭蓦地抬头,眼中迸出炽烈的火光,随着一声清叱:“定!”
一圈清冷的月华当头罩下,皎洁无瑕,包裹住白鬼愁的身躯,令他动弹不得。
白鬼愁的脸孔霎时变得无比扭曲:“你们都给我——”
怨恨声犹在空气中传递,他整个身体已被冷潋的光晕切开,从头到胯分成两半,鲜血喷洒。
对于一个拥有「光阴倒流」神通的高手,如此还不足以致命,江晨在挥出那一击之后,人已纵身扑出,持斩影剑横扫。
但他才走到半途,倏然感受到巨大的危机,眼际只见无数晶莹璀璨的颜色从天地边缘漫涌过来,当即本能地一个「空间跳跃」,退回原地。
“嗖嗖嗖——”
那是千百道兵刃破空的声响。
屏风、墙壁、瓦檐,这些都不构成障碍,若北国千里冰封,万点银鳞齐开,攒簇而下,所有人的视野尽被那一片无边无垠的银色霞光掩盖。
那是沈月阳的「百万神兵」。
“噔噔当当”、“铿铿锵锵”的轰击声响不绝耳,目光难以视物。
江晨匆忙握住苏芸清手腕,拉着她退出房外。
居于万剑攒射中心的白鬼愁,恐怕已经从筛子变成了一滩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