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
对于赛维塔来说,这从来都不是什么陌生的词汇。
在昔日那座名为诺斯特拉莫的残酷大学中,群鸦王子便已经将这最热门的学科修习得炉火纯青,他生来就是杀人的种子,不仅深谙其中的每一条技巧,也从不讨厌鲜血溅到面颊时的腥臭。
早在帮派的那些老前辈们教授给他割断气管的技巧之前,赛维塔就已经有了丰富的实战经验,他无师自通了杀人时的诀窍,以及那些要注重的部分:要注意力度、要注意巧劲、要注意声音、还要注意汗液与呼吸的流动。
当然了,在事后,偶尔还要再注意一下火候。
不然晚饭会很难啃的:就像那些卡塔昌人做的烤肉一样。
“……呵!”
赛维塔被自己脑海中的回忆给逗笑了,他耳语般的咯咯笑声从涂成了头盔的面甲后方传来,吸引了走在他旁边的战斗兄弟:这个人也是一位连长,只是群鸦王子对他有些眼生,不过他依旧能认出来,这家伙绝对是诺斯特拉莫人。
虽然现在距离午夜幽魂君临整个第八军团,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二十多年的时间了,但是军团中的泰拉裔和诺斯特拉莫裔依旧没能彻底地融合在一起:良性的竞争被保留了下来,而在声音、行为习惯、文化传统,甚至是某些不经意间的本能动作,照样在将两批人马区分的明明白白。
不过可喜的是,这种区别并没有成为矛盾的开端:虽然远不及破晓者那人尽皆知的内部和谐,但在康拉德的子嗣间,出生地也并不是什么值得被看中的事情。
就像赛维塔虽然是一个诺斯特拉莫人,但在他把成打成打的泰拉老兵丢在竞技场上,当了屁股下面的人肉坐垫后,也没人对他的黑甲卫之首提出过什么异议。
所以,群鸦王子一向认为:军团中的老前辈们还是很豁达的。
“你在笑什么?”
赛维塔又笑了起来,而那位午夜则是直接开口了,声音在赛维塔听来很柔软,他甚至能断定这个人心中的优柔寡断,这令群鸦王子不由得有些好奇:虽然现在的第八军团就像它的大部分兄弟一样,都是依靠着战功以及有些扭曲的荣誉感来分辨高低的,但也基本不可能听到如此柔软的声音。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赛维塔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兄弟:他要比群鸦王子稍矮一些,有着一张英武的面容,拿着把爆弹枪,漆黑色的披风被打理的很干净。
赛维塔对这個人毫无印象。
但他依旧点了点头,维系着自己在破晓者那里学到的礼貌。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过去的一点事情罢了。”
“你是……第四十六连的连长?”
康拉德的爱子稍加回忆,在模糊的印象中对上了身份。
“五天前刚刚上任。”
那人挑起嘴角,露出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微笑,赛维塔觉得也许是自己眼花了,但他的确在这位诺斯特拉莫人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质朴,或者说老实:在他这一代的诺斯特拉莫人中,居然会有一个老实的家伙吗?
这比一个修习灵能的死亡守卫更让人震惊:不,比一个修习灵能的死亡守卫军团的一连长,还要更让人震惊!
群鸦王子心中困惑,但他依旧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你是叫……”
“沈。”
那人直接开口。
“叫我沈就可以了。”
“很独特的名字,我想我从今以后是不会忘掉的。”
赛维塔歪过了脑袋。
“所以:你有什么事情么?”
“咳……是这样的。”
沈咳嗽了一下,看起来对于自己将说出的话有些紧张,但依旧强撑着把它们说了出来,他的姿态就像那些在破晓者的战舰上,戴着厚重眼镜的凡人小孩儿一样:赛维塔不由得恶意地联想。
于是,他又笑了起来,嘴角的疤痕裂出了狰狞的弧度。
“说吧,我听着呢。”
“好的,赛维塔:我想知道你接下来到底有什么办法?”
沈手指前方,他们距离赛维塔在灵能幻象中所看到的那个最终目标已经没多远了,一路上对他们围追堵截的自动机兵以及护教军的数量也足以说明群鸦王子的正确:就连黑甲卫都伤了几个。
高歌猛进一直持续到了泰坦的轰鸣在地平线外响起,他们已经在这些神之机械的攻击范围里了,但赛维塔依旧没有下令撤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沈明显缺少与他相同的耐心,以及勇气。
“我似乎跟你们说过了在出发之前就说过了。”
赛维塔从他露出的牙齿间,发出了嘶嘶的声音。
“你看,沈,其他的几位连长就没有质疑过我的语焉不详。”
“因为他们和伱合作过,而我却缺少这样的经历,兄弟。”
沈的语气很直率。
“当我们的军团在食尸鬼群星的时候,我负责在原体的身边,担任他的侍从武官,他说他看中了我处理文书的能力,以及内在的某些天赋:可在结束远征后,他又态度强硬地将我下放到了连队中,这并不是一次惩罚,兄弟,他希望我能学习到相关的经验。”
“因此,我缺少与你并肩作战的历程,群鸦王子。”
“我想,你还缺少身为连队长必要的武力,对吗?”
塞维塔咧着嘴,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但这嘲笑非但没有让沈怒火中烧,反而让这位老实的战士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因为他的身后的确站着两位由康拉德亲自调拨过来的下属,此刻正观察着这里:他们的个人武力甚至要胜过沈,实际上担任着连长的护卫。
对于任何一名阿斯塔特战士来说,这都是一件羞辱的事情,但沈却无力反抗基因之父的决定,就像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康拉德一定要将他下放到连队,并一再要求他彻底地掌握一支队伍后,再回去当他的侍从武官。
午夜幽魂对此倒是给过一番模糊的解释,在沈的面前扯了一段文绉绉的话语,像是什么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只有在基层中锻炼出了足够的经验,以及掌握了值得信任的武装,才能更好的在高层中完成自己的任务:反正沈是不太明白这些话的。
但在原体的一系列动作中,包括调拨护卫,给他特批装备,甚至亲自指导他的武艺这些事件里,沈还是发觉了一些端倪:他的基因之父似乎特别害怕他因为自身的实力弱小,而不明不白的死掉。
真是……
在感激之外,这反而让沈更加的羞愧难当了。
“行了。”
赛维塔粗犷的声音打断了午夜领主的愁眉苦脸。
“你总是这么自怨自艾吗?这个军团里的悲观哲学家已经够多了!”
“不常有,上一次还是在竞技中输给丹提欧克阁下的时候。”
“啊,那倒不意外。”
看着眼前这张傻笑的脸,赛维塔愈加确定了他的判断,诺斯特拉莫也许是撞了大运,整个星球的地壳都在冒青烟儿,才能从上面走出来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家伙。
“所以,如果我依旧不打算告诉你答案的话,你又打算怎么办:在这战场上和我来上一次兄弟间的决斗吗?对你那干净的脸蛋来说,这难免有些太不公平了。”
在塞维塔的笑声里,沈的声音倒是显得很坚定。
“我会直接向原体汇报。”
“……”
哦,标准的好孩子答案。
赛维塔摇了摇头。
“你有联系原体的办法?”
“每个人都有一些门路。”
“是么?”
尽管早有判断,但在听到这老实过了头儿的答案时,赛维塔却没说什么:就在一问一答的间隙,群鸦王子的手臂早已摸到了沈的肩膀上,于是,他便顺势转过身来,站到沈的身旁,指引着这位连长的目光,望向深褐色的钢铁苍穹。
伴随着帝国军的不断推进,原本炮火横飞的苍穹已经重新回归到了寂静,诉说着三重法尔的防空力量被彻底碾碎了,而一些真正的大家伙也被运到了战场上。
在赛维塔的指引下,沈能够看到那些大得出奇的黑影,他分辨不出来那些到底是特制的空投舱,还是巨大的运输机,但他很确定,像这种体型的运输装备,其中的乘客也就只有一种答案。
“泰坦军团?”
沈的声音有些惊愕。
“赛维塔,你……”
“没错。”
群鸦王子咧着嘴,摇了摇掌中那个独特的通讯器。
“每个人都有一些门路,就像你说的那样,沈,而我的门路比你想象的还要更硬朗一些:在破晓者军团留学的期间,那位阿瓦隆之主对我的印象还算不错,她给过我一些了不得的小物件儿。”
“就比如说,能够和瑞扎的泰坦军团直接进行联系的通讯器,这是由摩根阁下亲自做的,确保了不会受到任何干扰:希望你会习惯与我的并肩作战,兄弟。”
“你……给他们提供了坐标?”
“这本就是我的任务之一。”
赛维塔扬起了脖子。
“你知道他们派谁来的吗?”
沈摇了摇头。
而群鸦王子则是笑得残忍。
“好战者,好战者军团,那位摩根女士可真是下了血本儿啊,她远没有她看上去的那么不在乎三重法尔,瑞扎出动的力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庞大:你知道,好战者这次带来了多少台神之机械么?”
“……不知道。”
“那么,你知道寻常泰坦军团是什么样的规模吗?”
“视情况而定。”
在这种专业的问题上,沈的声音立刻变得自信满满。
“一般来说,是几十台到一百多台不等,像是死颅、火蜂或者好战者这样的一级泰坦军团,可能会有超过两百台各种型号的泰坦,而与吞世者并肩作战的余烬狼群,就只有九十多台战犬型。”
“回答的不错,那让我告诉你现实的真相吧。”
赛维塔凑到兄弟的耳边,远处隆隆炮火与他的耳语相比,竟显得那样的渺小。
“仅仅是好战者军团投入到三重法尔的这一部分,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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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台。】
【更具体一点来说,是二百六十四台:比火蜂军团或者死颅军团这些赫赫有名的火星三叉戟在纸面上的实力,还要更多。】
蜘蛛女皇斜坐在椅子上,在面前的纸张里写下了这串神采飞扬的数字,然后满意地观赏着科拉克斯那张震惊的面容:毕竟在帝皇身边待过一段时间,鸦王知道这个数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是怎么做到的?”
科拉克斯有些犹豫。
【做到什么?】
“让瑞扎在一次作战中就出动这么多的泰坦:根据你之前对我的讲述来看,他们所得到的利益与这种付出相比,完全是不对等的,这样的兴师动众肯定是会被火星抓住蛛丝马迹的,对于瑞扎来说,从此以后,来自于火星那边的压力肯定会变得更多。”
“但他们依旧……”
【但他们依旧愿意为了我的利益而出动如此之多的泰坦,甚至为此而不惜将自己的底牌暴露在火星的视线之下: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办到的,对吗?】
“……没错。”
鸦王看向他的血亲,在摩根那悠闲的眼神面前,他突然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其实还有很多。
【很简单,科拉克斯。】
摩根微笑着。
【正是因为我能让好战者军团像现在这样,一次性地出动两百多台泰坦,甚至更多,所以,他们才愿意为我如此兴师动众:哪怕他们明知道这次是得不偿失。】
“你的意思是……”
鸦王皱起眉头。
“因为你在之前的岁月里给了他们足够多的好处,所以他们才愿意为在这次行动中为你付出:哪怕对于他们来说,只看这次行动的获得与付出的话,是亏本的?”
【没错。】
科拉克斯的一点就透总是能让摩根的内心欢喜。
【因为瑞扎的大贤者知道,跟与我的长期友谊相比,这些短期的损失不值一提,而他们也确信,我在日后一定会找机会,为他们填补这部分的损失。】
“你会么?”
【当然会。】
原体笑了起来,她舞动着从旁边抽出来的一张纸。
【瞧瞧,这是由帝皇亲自手写的谕令,他以欧姆尼赛亚的名义肯定了瑞扎在协助帝国征服东部银河时的卓越贡献,并准许了瑞扎在大漩涡区域的便宜行事:在瑞扎认为必要的时刻,他们在大漩涡区域的行动权限,甚至可以高于任何的帝国单位。】
【包括:火星。】
【也就是说,只要瑞扎认为有必要的话,那么他们在大漩涡区域内的所有行动,都是可以进行完全保密的,不需要向除帝皇外的任何人汇报:而火星如果胆敢窥探,瑞扎就完全可以把官司一路打到帝皇的面前,肯定不会输。】
“……”
【你猜猜,为了这张纸,好战者还愿意为我赴汤蹈火几次?】
“我不知道。”
【那你再猜猜,我会什么时候把这张纸给瑞扎?】
“……利用完它们之后?”
【不。】
摩根摇了摇头。
【别把我看成你母星上那些愚蠢的包工头,科拉克斯。】
【那我告诉你吧,当我下一次恰巧路过瑞扎的时候,我就会将这张纸交给他们,而且还是在最盛大的欢迎仪式中,当着瑞扎所有的利益集团的面前,大张旗鼓地将这纸喻令交到他们手上:让整个瑞扎甚至整个银河都知道,这是阿瓦隆带给他们的未来。】
“嘶……”
鸦王倒吸了口凉气,他谨慎地眯起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琢磨着摩根说过的话,生来聪颖的基因原体自然能从这段话语中琢磨出了些许的隐晦,但他在短时间内还无法将其彻底想明白:就连一旁拿着个长条面包,啃得开开心心的康拉德在给他不断地使眼色,也依旧无法缓解科拉克斯的困惑。
最后,他干脆直接发问。
“这就是你说的……分赃?”
【差不多:你暂时学到这种粗浅的地步就可以了。】
摩根调整了一下坐姿。
【别以为分赃就是单纯地将利益划分给你的部下们,这只是照顾到你的初学者身份,而选择的一种简单说法:分配利益是一门既基础又复杂的学问,一个凡人哪怕只掌握了其中的一点诀窍,都可以在他们的世界上,建立起一个足以写进史书里的王朝了。】
“的确如此。”
鸦王点了点头。
“所以,你认为现阶段的我能学习其中哪个部分呢?”
【很简单。】
摩根竖起手指。
【在第一阶段中,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那就是:分配利益不会是一件短时间内的事情,也不是一个单向的事情,也就是说如果你想的话,你完全可以通过分配利益的手段,将一个利益集团长久地绑在自己身边。】
“就像你对瑞扎做的那样。”
【没错,不过他们更喜欢将这种手段称为契约精神。】
摩根笑了一下。
【在这个过程中,输送利益的双方都需要保持长久的诚信姿态和荣辱与共,久而久之,彼此之间就会产生出信任,甚至是互相的依赖性:要注意,这种信任和依赖性是很脆弱的东西,如果不是到了非常关头,不要破坏它。】
“那你这一次……”
【我这一次能够让瑞扎不计利益地协助我,就是因为我们在这几十年前的合作里产生的信任,让瑞扎的大贤者们相信我在后续的行动中会为他们补齐这部分损失:而如果我并没有这么做,反而一而再再而三让他们蒙受损失的话,那么只需要几年的时间,就足以将我和瑞扎几十年的友谊消磨殆尽。】
【人心是很脆弱的东西:哪怕是机械神教的钢铁之心也一样。】
“我能理解这一点。”
鸦王点了点头。
【所以说,诚信,也是你需要分配的一种利益。】
“诚信也可以是利益吗?”
【当然可以,诚信也是有很多种显现方式的,就比如说共同的理念或者信仰,又或者是某个群体对你单纯的崇拜心理:当你只需要用最基础的物资以及足够的诚信就可以让一个集团满意的时候,那这个集团就是你的基本盘了,是你事业的核心力量。】
【简单来说,你只需要一个空白的承诺,就可以让这些人为你出生入死:失去了他们与失去你的事业并无不同。】
“那么……”
鸦王歪着头。
“我该怎么确定,什么样的人能够成为我的基本盘?”
【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摩根打了个响指。
【但如果你想听的话,且容我先去拿一下教材。】
【毕竟,这个问题涉及到我在你面前的活体解剖。】
“嗯,需要等一段时间么?”
【用不着。】
摩根摇了摇头,然后……
她看向了坐在一旁,正在快乐地啃着面包的康拉德。
科拉克斯:……
这女人刚才在他面前说过活体解剖,对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