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我很好奇这柄武器对于你们来说究竟有何意义?”
“摩根阁下,我记得自从你得到了它的那一天起,你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使用过它,反而是在不断地打磨与淬炼:为此流干的鲜血甚至让我感到触目惊心,哪怕是在我的记忆内存里,也很少有一件事而制造如此之多的无端杀戮。”
“你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未来,塔拉辛阁下。】
【我们想要的只有未来。】
微笑的基因原体伫立在她的子嗣们堆砌的又一座死人山上,也是破晓者军团在乌兰诺战争中的第六十七个战利品世界上,居高临下的迎接了她的访客:她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她为数不多需要求教的人。
【无尽者】塔拉辛。
第二军团的长者,摩根的私人顾问兼形象总监,阿瓦隆元老院的候选人之一:身兼如此之多的荣誉头衔,依旧无法改变死灵霸主如今需要每日奔波的现状,他才从紧贴着银河边缘的三重星系与索萨星域返回到阿瓦隆,便又因为远在乌兰诺前线的摩根一纸调令,就不得不跟着新一批的运输舰队,千里迢迢的赶到银河北方的战场。
“你应该体谅一下我这把快要生锈的老骨头。”
说到这里,无尽者那本应冰冷无情的声音处理器中,居然传达出了几丝幽怨的意志:塔拉辛可能是为数不多会在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上下功夫的死灵霸主了,当他将自己的金属躯干和纤维皮肤隐藏在深色的袍子下时,没人会怀疑他身为纯洁人类的身份。
这位心思缜密的形象总监甚至在自己的语音处理器中加入了几丝阿瓦隆的本土口音,还故意处理的略显生疏,非常符合那种【泰拉裔战士为了讨好他们的基因之母故意学习阿瓦隆口音,却因为半道出家而学得怪模怪样】的现实。
摩根对此不置可否,她其实不太喜欢阿瓦隆的音调,毕竟她对这个名义上的家乡所拥有的感情着实算不上深厚:原体在那里统共也就待了五六年的时间而已,所谓的血亲家眷,也只不过一群被灵能摆弄下的傀儡而已,摩根和他们的相处没有产生出丝毫的感情。
等她离开阿瓦隆,加入千子的远征舰队之前,原体甚至顺手让她所在的统治家族,掀起一场席卷世界的残酷战争,让那些在理论上与她有着血亲情谊的亲人们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一个个身陨沙场,侥幸活下来也都积劳成疾,在摩根率领军团返回,并派遣星辰侍女接手整個阿瓦隆之后,全都顺理成章的走过了人生的最后岁月。
所以,当远东边疆和五百世界的合作发展到了基利曼可以在摩根的面前,提议让尤顿女士与摩根的养父母见一面,聊一下双方共同的爱好和工作经验的时候,蜘蛛女皇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在自己的肩膀上绑上一段白丝绸,然后在面露愧疚的基利曼手上,签下几单对于远东边疆来说非常有利的条款。
这放在以往,可绝非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想到这里,摩根那颗因为漫长战争而略显低落的心灵,终于感受到了些许快乐,让她能够耐心的听完塔拉辛的半吊子口音,而越听越让摩根觉得不对劲。
【等等,塔拉辛。】
她伸出手来,制止了正打算滔滔大论一番的无尽者,然后稍微眯起了眼睛,仔细地评价了一番塔拉辛刚才的口音: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其实摩根早就觉察到了,不过她以前一直没怎么在意过这些。
如今思维发散一下,反而在混沌中找到了些许的端倪。
而且,原体身旁的无尽者的确有一项别人没有的长处。
【你能用你刚才的那个口音再向我问一句好吗?】
塔拉辛沉默了一下,但他还是没有多问的照办了。
【现在,麻烦你用纯粹的阿瓦隆口音再向我问一句好。】
继续照办。
【再用一下泰拉的口音:伱应该知道现在的高哥特语吧?】
没有回答,但一句标准的高科特语问候说明了一切。
在三句话说完后,摩根皱起的眉头也渐渐舒缓,直到这时,无尽者才开口发问。
“有什么问题么?”
【不……你应该也知道吧?】
摩根舔着嘴唇,一点一点的在内心中构造着思路。
【你刚才用纯正的阿瓦隆口音和泰拉的高哥特语,说同一句话的时候,就没有感觉到它们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隐形的联系:身为宇宙中最优秀的种族学家,我想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长袍下的身影磨蹭一下,显然对这句恭维很受用:塔拉辛的经验果然比摩根要更丰富一些,当他得出自己结论的那一刻,阿瓦隆之主才在内心中确定了想法。
“……没错,摩根。”
无尽者点了点头。
“虽然现在听起来,这两种口音简直大相迳庭,但如果从它们本身的结构性发音出发的话,那它们的相似性其实极其惊人:阿瓦隆的口音要比高哥特语更为标准,这可真是一项有意思的发现。”
【更为标准?】
这倒是出乎了摩根的预料。
“些许经验之谈。”
无尽者摊开手。
“刚刚被你提醒之后,我这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我在你们人类口中纷争纪元的时候,曾研究过你们人类的语言和发音,我知道你们人类所谓的最古老且最标准的【高哥特语】究竟是如何发音的。”
“说真的,在经历了纷争纪元的混乱和破坏后,如今神圣泰拉上的高歌特语比起人类在黑暗科技时代甚至更久之前的语言,可以说是经历了可悲的退化,银河中所有的人类文明也都是如此。”
【包括……阿瓦隆?】
“不。”
无尽者摇了摇头,仿佛是在搜索自己的资料库。
“事实上,阿瓦隆的发音习惯与人类最古老时期的发音,保持惊人的相似,这在其他的人类殖民地都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除非有人在最开始就操控了这一点,让其保持了与人类母星的高度一致。”
【这有什么用么?】
摩根思索片刻,又无法在这个惊人的发现中,寻找到任何能够解释阿瓦隆来源的线索。
“我也不知道。”
塔拉辛侧过脑袋,看起了摩根更前方的方向。
“像我同样不知道,你要这柄武器是要做什么一样。”
【我和你说了:未来。】
阿瓦隆之主趁势放弃了对于这个话题的继续讨论,而是将其塞进了自己的内心深处,作为无数个未完成项目中的一项,就像她面前这柄爱神之矛一样:在无穷无尽的磨练中艰难的推着进度。
“我听他们说,你的破晓者军团每攻下一个异形的世界,就要将所有值得认可的异形尸骸通通堆积到这把武器的底端,然后由你本人进行某种淬炼仪式:军团中的任何人都不得围观这种仪式。”
【没错,这个传统已经在破晓者军团中实施六十年了。】
摩根点了点头。
“有什么效果么?”
【效果就是……】
蜘蛛抬起头来:纯银色的战矛比她本人还要高,其上散发着某种连原体都不想靠近的气息,那是无数的灭绝与死亡,是无数个文明在灰飞烟灭前的最后一次悲怆。不仅仅是摩根,就连身后的塔拉辛都在他的情感处理器中,感觉到了一丝本应不存在的悸动。
摩根仔细地端起着这柄大约有四米高的文明毁灭者,与它奢华的名字不同,这柄【爱神之矛】的外貌着实朴实无华,尽管是由耀眼的亮银色金属打造而成的,但刨除材质之外,它看起来和一柄普通的长矛其实没什么区别。
没错,就是那种在新旧石器时代便能被打造出来,被原始的人类握在手中,用来追捕猎物,或者追捕同族,又或者灭绝其他同胞部落的残暴兵器没什么不同:唯一亮眼的地方就是,每当摩根与破晓者将尸山血海以及又一个文明的死亡堆积到它面前的时候,这位爱神会在激动中微微抖动,贪婪的享受帝国在银河中造成的又一颗孽果。
无数的绝望积压其中。
曾几何时,这位饕餮的神明还被封印在一块连佩图拉伯都赞不绝口的金属中,摩根曾经找塔拉辛鉴定过那块金属,而无尽者的表现证明了原体的猜想:那块金属与她堕落的兄弟海德里希所打造的神明残躯所采用的是同一种物质。
名为【星神】的碎片。
但稀奇的是,在稍微思索了片刻后,塔拉辛却并没有要求为它的种族收回这一威胁:用无尽者自己的话来说,帝皇的锤炼已经让这块金属失去了它的威力,它已不再是神明的残躯,而仅仅是神明身上掉下的一块死肉罢了。
能被凡间文明的灭亡侵蚀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
其上的【神意】已经远离了。
摩根听不懂这些话,但她能看到货真价实的好处。
蜘蛛女皇其实已经遗忘了到底是哪个文明的灭亡,让眼前的这柄爱神之矛彻底从未知的金属中脱离了出来,好歹从【砖】进化为了货真价实的【矛】,但在此之后,摩根的确拥有一大块可以供她予取予求的传说级原料。
经过原体的估算,这块原料足以支持她为自己打造一副真正的盔甲和一把真正的武器,她思考着该将这个任务托付给哪个兄弟,也在思考着该如何利用剩下的那一部分原材料:也许可以将其作为给予其他血亲兄弟的礼物,但她的子嗣似乎也需要相对应的强化。
摩根忠诚的圆桌骑士们已经拥有了削铁如泥的专属兵器,但其他人的手中依旧空空如也,但她好像又可以考虑一下为圆桌骑士们打造相关的防御用具:像这样的想法总是会淹没在蜘蛛女皇浩如烟海的日常事物中,而自从她被派遣到乌兰诺前线后,类似的想法更是被迅速的搁置了。
摩根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继续精炼破壳而出的爱神之矛,这位比她还要贪婪的【神祇】显然还需要更多的痛苦来取悦:蜘蛛女皇本能的发觉到乌兰诺的灭亡还不足以让她的武器感到满意。
这是很正常的,毕竟以绿皮兽人的行为逻辑来说,它们对于灭亡的感觉肯定要比其他文明种族要来的低得多:虽然庞大的种族数量决定了它们提供的痛苦对于爱神之矛来说同样量大管饱,但想要满足这位愈加挑剔的【爱神】,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需要一场真正的盛宴,来为这场武器完成最后的淬炼。
然后……摆脱它。
但……
在这一刻,蜘蛛女皇与万里之外的牧狼神陷入相同的难题。
在如今的银河中,真的还存在如此强盛的异形文明种族吗?
摩根不知道答案,但幸好她身后有个专业人士。
“这可不好找。”
原本正在用异常复杂的目光看向爱神之矛的塔拉辛,在聆听到原体的问题后,先是沉默片刻,才慢悠悠的走到了摩根的身边:他的目光始终集中在爱神之矛身上,就仿佛唤醒了他古老的回忆。
“它已经很强了,但你,或者说帝皇,依旧不满意吗?”
【这与我无关。】
摩根苦笑了一下。
【相信我,塔拉辛,除了必要的精炼之外,我平时根本就不想把这把武器拿出来,光是看着它就足以让我汗毛倒竖了:我现在才明白黎曼鲁斯以前的感觉。】
【另外,你说的对,仅仅是现在这个阶段,爱神之矛就足以对我造成威胁了,对一位基因原体造成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威胁,就算它杀不死我,也能给我造成不可逆的致命性伤害。】
【我无法想象出这个武器如果真正的完成精炼,到底会被拿来对抗哪个家伙:现实宇宙中似乎不存在需要它全力以赴的对手,但是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柄武器现在还没有完全的打磨成功。】
【还需要一场盛大的灭亡。】
“是啊。”
塔拉辛点了点头。
“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说,这把武器即使锻造出来也只会使用一次而已,我对此倒是不怎么奇怪,因为像这种只能使用一次的奇迹兵器,的确拥有一击便可扭转银河的力量,我们惧亡者便是此事最大的受益者。”
“而且我也不奇怪,他会选择你作为这把武器的锻造者。”
“我只是很奇怪:你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继续这个任务呢?”
【塔拉辛阁下,谁告诉你我是心甘情愿的?】
原体的话语中夹杂着叹息。
【你知道吗?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我和我的基因之父其实有过很多次争执与讨价还价:只要我能够与他见面,那么无论是他发给我的哪一项任务,我都会和他好好的盘一盘里面的门道。】
“有用么?”
【偶尔。】
原体撇着嘴。
【但大部分时候,我都能得到相对应的补偿,有时候是结束时的奖励会稍微提升,有时候会得到相对应的帮助,还有些时候,他最终被我说动,放弃了那些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的任务。】
【但唯有这个东西。】
摩根眯起了眼睛,她敬畏的瞻仰着爱神的喜悦。
【唯有这项任务,当我想拿出来和他讨价还价的时候,我的父亲只是回了我一个眼神。】
【相信我,塔拉辛,那是你永远想象不出来的眼神。】
【那是不容置疑的眼神。】
【他没说任何话,但我从此以后却再也没提过相同的事情。】
“……为什么?”
【因为我见过那个眼神。】
摩根深呼吸了一下,她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在颤栗,一部分是因为回忆过往而带来的恐惧,一部分是因为来自亚空间的长舌在舔过她的后脖颈过时所带来的厌烦。
【我的基因之父曾经在我面前露出过一次那样的眼神:只不过那次不是对着我。】
【而是看向我那个已经被抹除存在的血亲兄弟。】
【他看着我。】
【就像那时看着他。】
“所以,你畏惧了?”
无尽者居然笑了起来。
【这和你无关。】
摩根闭上了眼睛,烦躁的屏蔽了身后的鼻息。
【你只需要告诉我,这座银河是否还能提供相对应的毁灭。】
“有……倒是有。”
塔拉辛点了点头。
“不过,那个地方并不在我们常理之中的【银河】里面。”
“但我保证,它绝对能够提供你想要的那种【毁灭盛宴】:如果你能摧毁那个王国,彻底将其中的文明屠杀殆尽的话,那么,即使是再来一柄像这样的爱神之矛,都足以同时滋养完毕了。”
【不在银河中……】
摩根不是蠢货,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塔拉辛的意思。
【你说科摩罗?】
“总不能是那些方舟吧。”
无尽者晃着脑袋。
“恰好,我想我有办法帮你找到科摩罗在网道中的地址,而看到那些灵族倒霉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唯一的问题就是你们的实力是否能够办到这件事,毕竟它们还是有些底牌的,科摩罗的恢宏耶绝对会超出你的预料,它正在飞速扩张。”
【我更好奇另一件事情。】
摩根收回了目光,她伸手将爱神之矛拔了出来,无穷无尽的冰冷气息甚至短暂驱散了一直留恋在她身后的那股亚空间存在,只留下纯粹的毁灭与死亡。
“什么事情?”
【你说的那个科摩罗,我记得它存在于网道之中,不仅能够保持自身稳定的存在,还在银河中拥有着最多的现实接入口,而且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完全屏蔽亚空间对于它本身的影响,对吧?】
“倒也没错,但你问这些事情有什么用么?”
【你不知道。】
原体笑了一下。
【你不知道我们刚刚所讨论的这几个词对于神圣泰拉上的某位黄金君王来说有何等的吸引力。】
“……”
“我不得不提醒你,即使对于我们来说,科摩罗也是无法轻易撼动的存在,就是我们明明知道它的方位却从不行动的原因,因为它毫无疑问是整个银河中现存最伟大的要塞之一……”
【那就让它去面对整个银河中现存最伟大的征服者吧。】
爱神之矛在手,摩根的发丝伴随着灭亡而舞蹈。
【我期待着这场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