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维瞥了一眼师父,心中第一个反应就是天师度,就是不知道,天师度算是法身,还是报身。
对于这方面,他没有多想,毕竟他对佛的三身也所知不多。
他想的是,如果释迦摩尼的主观,变成了与客观……也就是与世界平等的佛国。
那祖天师这边对等的便是法脉了。
法脉在神话中有很多称呼,但归根结底是和佛国一样的东西。
接着,他又想到了师父最初用天师府来举例。
天师府是客观存在的东西。
天师府也很大,但和整个世界相比,天师府很小。
用它来比作客观,无疑是不合适的。
但如果法脉是祖天师的打磨到极致后的主观留下的产物……
那对他们这些授箓皈依的道士而言,这个主观产物其实就是客观的世界。
所以,师父最初的举例,其实是没错的,只是有些东西,他无法明说。
旋即,他又想起了当初法职考核时,神游雷部,所见的那些威风凛凛的三十六雷将,以及传了自己一手奇技的真武大帝。
当时,他问过师父此事。
师父没明说,却给他讲了一堆张三丰的往事,以及张三丰和真武大帝的渊源。
虽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把真武大帝往张三丰身上指引。
现在一想,真武大帝莫不就是张三丰留下的那打磨过的主观?
这个猜想,他没去问师父,当初师父不明说,自然有不明确的道理,现在问了多半也白问。
他心里感叹,越是接近某物,越有一种雾里看花的不真实感。
他知道为何会这样,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身在天师府,去看天师府,难免有些偏颇。
师父说的底层规则都一样,或许可以用其他流派去映照天师府的一切,那样,或许能得到答案……张之维心里暗道。
他首先想到的是全真教一脉,虽同为道家,都需要皈依三宝,但正一和全真,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正一入教要授箓。
全真入教要受戒。
其实,相对于正一,全真更多的是一种在道家基础上,融合三教教义所诞生出来的产物。
它很复杂,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映照对象。
紧接着,张之维想到了火德宗。
虽然这是一个玩火的门派,门里的人大多都是脾气火爆的莽夫,半点不像三一门那般仙气飘飘,但他们是正统的玄门,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他们供奉有一团圣火,皈命圣火之后,就会拥有火遁的能力。
“皈命”二字张之维并不陌生,天师府早晚课上,每个宝诰前面都有一句“志心皈命礼”,是“尽此身命皈依”的意思。
对比道教的授箓和受戒,火德宗确实简单直接,难道他们那通天的祖师爷,那被打磨的与客观世界地位相同的主观,是一团火焰?
“这么说来,最终的结果,不一定是人,也可以是物。”
是物,张之维就想起了纳森神树。
他一直觉得这棵树是邪恶的,准确来说,是让他不喜的,但不能否认,这棵树,可以通天。
或者说,这颗树是一个通天的产物。
剧情里,纳森神树的力量并没有直观的展示过。
只展示了纳森王和纳森卫。
纳森王没什么实力,柔弱小女孩一个。
纳森卫他们在贝希摩斯的现代化异人部队面前不值一提。
似乎整个纳森岛只是大猫小猫三两只,不算什么龙潭虎穴,更谈不上什么通天。
但如果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纳森神树的力量,绝不可能忽视。
这是一颗有自我意识的树,或者说,这是一颗有主观意识的树。
它不出手,或者是在它看来,那些王和卫,不值的它出手。
它若出手,纳森岛的篇章说不定要改写。
因为,纳森神树是少有的,且在剧情里直接出现过的,拥有灭国级能力的……东西。
对于它的介绍,虽然只是寥寥几笔,但若放出来,足以震惊世界。
纳森神树原本不在岛上,它在欧洲,被称为森林之神。
那时候的纳森王,也不像现在的纳森王一样没有战力,纳森王是通过血腥杀戮选出来的,成为王的必要条件,是打败所有想要成王的人。
也就是说,王,必须是最强者。
这样的王,无疑能掌握更多树的力量,也更具备侵略性。
这种侵略性,让当时正值鼎盛的罗马帝国感到不安。
于是,正值巅峰的罗马帝国,以举国之力击溃了纳森神树和它的信众们。
这一战后,纳森神树搬离了罗马,世界上多了个纳森岛。
这一战后,罗马帝国也自巅峰滑落,一蹶不振。
此战的影响,就好像安史之乱于盛唐一样,虽是寥寥几笔,但让一个帝国衰败,残酷程度可想而知。
张之维不清楚罗马发动对树的战争,是为了所谓的人口红线,还是因为信仰之战?
或许这两者其实本质是一回事,毕竟罗马和上帝教息息相关,上帝教发动圣战,烧死异端这种事不罕见。
甚至后世让人津津乐道的普通人为了维持人口红线,而向异人发动的围剿也都有他们的影子。
譬如欧洲的女巫审判,背后的发动者,与其说是普通人,不如说是打着普通人幌子的上帝教。
又譬如神州的三武一宗灭佛,很多人觉得是普通人搞异人,但普通人这把刀子后面的执刀人,其实是儒教,是他们在出谋划策。
本质而言,人口红线,更像是几个站在异人巅峰的势力,与站在普通人巅峰的势力共同维护的东西。
毕竟蛋糕有限,分蛋糕的人多了,会出乱子,得杀掉一些。
千年前的纳森神树,动了上帝教和罗马的蛋糕,所以它被击溃了,被逼的远走海外,化岛为牢,自缚千年。
它还被定下了很多规矩,譬如不能像以前一样开启王位挑战,纳森王只能从羸弱的新生儿里选,这也是李慕玄的外孙女为何会成为王的原因。
千年后的纳森神树,或许是受够了繁文缛节,或许是受够了软弱无力的王,它重新开启了真王的选拔,这是它要扩张的信号。
收到了这个信号,千年前的一幕上演,各方势力上岛,贝希摩斯操刀,将它连根拔起,让它露出了神树之下的根系。
那个根系,在张之维看来,无异于一个法脉,而纳森神树扎根的岛,无异于一个“世界”。
神民们生活在岛上,一出生便被纳森神树赐福成为异人。
他们死后也会回过神树的怀抱,也就是成为神树的圣林被吸收掉。
其中的神卫,会变成似人非人的怪物连接在树根上。
而王,则在核心位置,他们纠结在一起,如同噩梦般的场景,普通人见了会忍不住恶心。
这些变得不可名状的王和卫,他们能发出声音,具备部分的意识,没有完全死去,但也没有自由,只能受到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现在回想师父的话,一切都很明朗了。
那些纳森卫,之所以没有化为圣林,而是变成了半人半怪物,应该是他们那部分打磨过的主观,和身为客观的树,是对等的存在,所以它们没被吸收,而是留存了下来,与树同在。
但他们也无法摆脱树的控制,只能被囚禁在根中,永生永世的囚禁,不得解脱。
就好像……死后的十八层地狱一样。
王也是一样,甚至因为纳森神树是随机选婴儿当王的缘故,这些王更不堪。
它们甚至不像卫一样,有个半人半树的形体,只能像一坨坨被揉搓在一堆的狗屎一样的苟延残喘着。
被打磨的主观越大,摆脱的客观越多,死后留存的主观意识也就越多。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主观打磨的再厉害,意识越清晰,若无法完全与客观对等,那还不是摆脱不了?还不是得永生永世的被根植在树那暗无天日的根部?!
而若与神树对等,甚至超过神树,千年来又有几人能做到?
这也是张之维不喜欢神树的理由,向它皈依,将会是一场永生永世的折磨。
如果用神树对比天师府呢……
授箓的道士回归法脉,化为类似圣林的养分,符箓所敕令的力量,或许有他们一份。
可能也正因为这力量来源的特殊。
所以画符箓的仪轨很繁复,摆法坛,供猪头,上香,烧黄纸,一个步骤都不能少。
一套下来,得几个时辰。
其实,这些步骤,与其说是行法,不如说是在祭奠先人,祷告上天。
张之维以前,很喜欢跳过这些步骤,以最简单的方式画符。
他现在有些明白了,不是这些步骤必须,而是为了给予这份力量应有的尊重。
这就是普通道士的结局,人死如灯灭,和普通人大差不差。
而道门高功,会成为类似树人的……护法神。
主观打磨的程度越高,这些护法神的灵性也会越高。
而历代的天师,会成为类似树的核心。
但天师们大多修为高深,他们应该不会像纳森王一样,变成一坨坨不可名状的东西。
这一切,听起来似乎要比纳森神树好很多,但本质其实是一样的。
而且,这只是他的设想,具体会如何,要取决于祖天师的主观意识。
不过,相比较纳森岛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天师府严格来说是一个家族企业,祖天师或许不会那么残酷。
当然,这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想,具体如何,暂且不知。
那么我现在是属于……张之维想起了多年前,自己被赐姓和授予雷法的仪式。
和一般人不一样,他被赐予了雷法和赐予姓氏是同时进行的。
他现在想来,这应该是两种含义。
被天师赐予雷法,应该就相当于纳森岛的神卫。
被天师赐予冒姓,应该就相当于纳森岛上折断金枝。
代表了参与了成王挑战,拥有了成王的资格。
不同的是,纳森岛成王,需要折枝者大战,并且杀死旧王,完成更替。
而天师府不用这样,新的天师,是旧的天师直接任命的。
这么看来,天师的权限,要比纳森王高很多。
而这一切,普通道士是不知道的,即便是高功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人,只有天师,这或许就是天师度的意义。
当然,除了这些权限外,天师度肯定和祖天师的主观有关,甚至能和祖天师直接对话也说不一定。
祖天师是圣人,理论上,他的主观意识应该是和客观世界对等的存在。
那这世界上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所以,即便甲申之乱和天师度好像没啥关系,但剧情里,老天师依然和张楚岚说,接受了它,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无论是完整雷法,还是是各种秘密,亦或者是八奇技还是其他什么奇技,祖天师都可以给你,他也有这个能力,但前提是,得他愿意。
而一旦接受了天师度,就代表背上了祖天师的主观,背上了祖天师的意志。
这个意志的强大,超过客观世界施加在你身上的所有。
张楚岚隐约察觉到了,所以称它是一个比守宫砂大了无数倍的禁制,一旦背上,就不再是自由的了。
或许张楚岚身上是有些东西,有些秘密。
但这些东西,在祖天师的主观意识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之前,虽然张之维在心里对这一切都有些计较,但从未像现在这样仔细的剖析过。
当然,这都是他所猜想,不一定对,真要有个确切答案,或许……
他脑中闪过二十四节通天谷,旋即摇了摇头,那里还不明朗,真要如此,还不如抽个空,去一趟纳森岛,把神树拔了研究一下。
当然,现在说这些尚早……张之维压下心思,看向师父。
他心里不禁在想,当自己看师父时,师父体内的祖天师是否又在看自己?
他不知道,他觉得如果祖天师不是一个喜欢到处打望的人的话,他正眼瞧自己的次数,应该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在龙脉之地,祖天师法相降临,看了自己一眼。
第二次是给师父讲金光咒的时候,自己起了探究之心,想挖一挖师父的秘密,结果挖出了一个眼球状的大火球,瞪了自己一眼,然后,自己便被师父拉出去了。
不管怎么说,这天师度还是留在师父身上为好。
张之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放下酒碗。
自打师父说吴曼圆寂,去了西天极乐世界后,酒桌上就一直无言,所有人都在各自想事,现在张之维突然喝酒,其他几人都诧异的看过来,这小子搞什么幺蛾子?
就见张之维拍了拍张静清的肩膀,沉声说道:
“师父,你以前对我们说过,我们不是一般人,我们是个求道之人,求道之人最是贵生。”
“你见过哪个求道之人,道没求完,就觉得死是一种自在?”
“道没求完,不管多痛多苦,也给我活下去,青玄的圣人盗我传给您了,您好好修行,好好打磨自己的主观。”
“就算有一天,您因为这圣人盗的弊端,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熬不住,想要传度,想要自在的时候。”
“静清!您给徒弟记住,那正是修行时……”
说罢,张之维一指点在张静清的眉心,把用蓝手打包过的法门,直接灌输到师父的脑子里。
趁着师父愣神的功夫,不等回应,他便径自走了,三两步跑出酒肆,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桌上的人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直到……
“砰!”
张静清一锤桌子:“这孽畜叫我什么?”
他一副须发皆张,怒不可遏的表情,但眼神里却没什么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