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绾走到窗前,抬头望向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弯起唇,幽幽说道:“孰忠孰奸,今晚便能见分晓。”
转眼间便到了摆膳的时辰,李鹤的夫人亲自带着婢女走进了房间。
“王妃,不知道这几样小菜合不合您的口味。”
李夫人打开食盒,各种珍馐美味被摆在了餐桌上。
江南果然富庶,沈云绾粗略地扫了一眼,这一桌菜价值几百两,以李鹤的俸禄,根本负担不起。
“王妃尝尝这冰糖雪蛤,里面加了雪梨、红枣和银耳,最是滋补。”
李夫人端起一个甜白瓷的小碗,用汤匙搅了搅,摆放到沈云绾的面前。
沈云绾淡淡地瞥了一眼。
“本宫总觉得雪蛤有一股腥气,是从来不吃的。”
李夫人也不勉强,将雪蛤端到一旁,重新盛了一碗燕窝粥。
“王妃看这金丝雪燕能不能入口?”李夫人笑吟吟地说道。
沈云绾目光微冷:“这一桌菜能抵李鹤一年的俸禄,李鹤好大的胆子!”
“王妃误会了。家里的日常花用都靠妾身的嫁妆,而非老爷的俸禄。”
李夫人双手捧着燕窝粥。
“请王妃放心,这一桌菜绝非民脂民膏。”
“这么说还是本宫误会了。”
沈云绾任由李夫人捧着碗,并未接过。
她的语气慢条斯理:“本宫见你谈吐不俗,倒似大家出身,不知道李夫人的娘家是谁?”
“回禀王妃,妾身出身博陵崔氏。”
李夫人微微一笑:“只是妾身的父亲在科举一道上没什么建树,反倒善于经营,为妾身攒下了一笔不菲的嫁妆。”
“原来如此。”沈云绾打消了心头的疑惑,从李夫人的手里接过了燕窝粥。
见状,李夫人又夹了一筷子银鱼放到了盘子里。
“王妃尝尝这道清炒双银,是用豆芽和银鱼做的,吃起来很清爽,是江州独有的口味……”
沈云绾吃了一些,突然一阵困意袭来。
她皱了皱眉。
“本宫有些不舒服。”
“王妃……您怎么了?”
紫竹一脸担心地问道。
然而下一刻,她便眼前一黑,倒在了桌子前。
“把席面撤了吧。”李夫人看着昏倒在桌子上的谨王妃主仆,收起了嘴角的笑意,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
沈云绾这一觉睡得很沉,睁开眼时,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室内亮着的一根蜡烛散发着光源。
沈云绾翻身坐起。
“紫竹……”
一阵脚步声响起。
沈云绾的眼前瞬间被一道阴影所笼罩。
她抬起眼帘,视线里出现了一张男子的面庞。
沈云绾蹙起黛眉,喝道:“竟敢擅自闯入本宫的房间,李知非,你是不是疯了?”
面对沈云绾的怒火,李知非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撩起衣袍的下摆,坐到了床榻边,与沈云绾近在咫尺。
他勾起薄唇,一张冰冷的俊颜刹那间冰消雪融,化为一抹愉悦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疯了?从我在后花园里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已经疯了。”
李知非抬起手,朝着沈云绾伸了过去。
沈云绾下意识地往后一仰,一缕青丝在空中晃起了一道水波般的弧度,被李知非握在了掌心,食指忍不住在她丝滑的青丝上绕了绕。
“放肆!”
沈云绾面带寒霜,冷冷地盯着李知非。
“本宫贵为谨王妃,你却以下犯上,李知非,你就不怕人头落地吗?”
“谨王已经死了。如今谨王妃的身份不仅给不了你地位,反而会成为你的束缚。云绾,你也该醒醒了。”
李知非手指一松,如墨般的青丝从他指间飞快溜走。
“我不想唐突了佳人,你好好想一想吧,最迟明天,我要听到你的答案。”
李知非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目光充满了志在必得。
“本宫若是拒绝呢?”
沈云绾尽管坐着,在气势上却分毫不弱。
她冷冷地瞥了李知非一眼。
“拒绝?”李知非淡淡一笑,“那你就别想再见到你的婢女了。”
“李知非,你不觉得自己很卑鄙吗?”
沈云绾讽刺地弯起唇。
“你身为钦差,却跟朝廷逆贼沆瀣一气,你以为你能够一手遮天吗?!”
“朝廷逆贼?”李知非深深地看了沈云绾一眼。
他重新坐回到了床榻边,语气温柔至极,仿佛在安慰一个不懂事的幼童。
“云绾,你是指江州守备蒋世万吗?你放心,我跟你保证,今晚蒋世万插翅难飞!”
沈云绾紧抿着樱唇,一双明眸寒气四溢:“你明知道我说的是赵士祯。”
“不愧是我喜欢的女子,云绾果然聪明。”李知非微微一笑,一双星眸情意缠绵,语气却透出了一股隐隐的杀意。
“可惜,真相并不重要,死的人只能是蒋世万!”
“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这还用猜吗?你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谁是刺杀我夫君的幕后主使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
沈云绾的唇畔浮上一抹讥笑。
“我倒是忘了。以你的医术,又怎么会看不出今晚的饭菜有问题,你是想将计就计。”
李知非苦恼地捏了捏鼻梁。
“你如此冰雪聪明,真是让我拿你没有办法。”
李知非忽然握住了沈云绾搭在锦被上的手指,后者立刻挣扎了起来。
“放开!”
“云绾,你早晚都要习惯。”
李知非却把她的手指握得很紧,紧得沈云绾的指骨泛起了红意。
“你弄疼我了!”沈云绾咬了下樱唇。
“抱歉,是我失态了。”闻言,李知非连忙松开了力道。
他脸上流露出苦笑。
“你总是拒绝我,明明你现在就在我眼前,还是让我患得患失。”
“没错,我夫君是不在了,那又如何?”
沈云绾目光冰冷,红唇微翘,绽放出一朵堪称残忍的笑容。
“曾经沧海难为水,他死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你永远都不可能得到我的心。”
李知非承认,沈云绾这一刀正中自己的心口,将他的心脏扎得血肉模糊。
他藏在衣袖下的手指紧紧攥起,手背上青筋毕露。
沈云绾见状,笑容愈加讽刺。
“我的夫君龙章凤姿,有着盖世之才。而你,却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只会玩弄阴谋诡计,你有什么资格跟他相提并论?!”
“谁会见过月华之后,还会留恋萤火之光呢?”
李知非攥紧拳头,一拳打在了床柱上。
做工繁复的拔步床微微晃了晃。
他无视了指节处渗出的鲜血,蕴含着风暴的目光紧紧地锁住了沈云绾。
“你总是知道如何激怒我?”
“激怒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沈云绾露出如花笑颜。
她轻启红唇,吐出刻薄至极的四个字:“事实罢了。”
“哈哈……”李知非大笑了起来。
就在沈云绾疑心对方是不是被自己刺激疯了时,他收住了笑意。
“萧夜珩再好,可他已经死了,要拿什么来跟我争!我会代替他好好照顾你,让他在九泉之下瞑目。”
李知非在沈云绾厌恶的目光中,用受伤的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面颊。
“云绾,你知道你此刻有多美吗?我真怕,我今日来见你,看到的会是一具失了活气的躯壳,可是现在,你恨我也罢,看到你这么生机勃勃,我也能安心了。”
“那你就错了,我的血海深仇还没有报完,又怎么会萌生死志?!我要一点点放干仇人的血,再去见我夫君!”沈云绾一把挥开李知非的手。
“我倒是十分好奇,赵士祯放着好好的封疆大吏不做,竟然会跟你暗中勾结。就算你出身陇西李氏,可你父亲远离朝堂,而你只是一个小小的起居郎,赵士祯为何会任你驱策?!”
“刺杀当朝皇子,轻则满门抄斩,重则诛九族!总不能是赵士祯有着龙阳之癖吧?”
沈云绾明知道这个猜测有多离谱,还是忍不住拿话语来恶心李知非。
果然,李知非眉头紧锁,宛如咽了一只苍蝇一般。
半晌,他失笑地摇了摇头。
“差点便中了你的计策。云绾,我跟赵大人同朝为官,自然要为陛下尽忠。这就是我跟赵大人的关系。”
李知非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
沈云绾耐心耗尽,冷冷说道:“不要拐弯抹角了。赵士祯之所以能拿到蒋世万通敌的书信,是因为蒋世万的侄子蒋兴怀早已被赵士祯买通。以蒋世万对这个侄子的看重,被他摸去印章有什么稀奇吗?”
“何况,我早就调查清楚了,蒋世万没有子嗣前,曾把他的侄子视为继承人,蒋兴怀当初描红用的字帖便是蒋世万亲笔书写!”
李知非闻言,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你的推断听起来倒是合理,但证据呢?”
“云绾,没有证据,就是直达天听,陛下也不会站在你这边,还会以为你是悲痛过度,迷失了心智。”
“我若有证据在手,又岂会看着你们狼狈为奸!李知非,我很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为什么你会对我夫君怀有这么大的恶意?!”
沈云绾仿佛察觉到李知非要说什么,冷冷道:“不要拿儿女情长这四个字来糊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