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说巴黎的什么地方是与伦敦的摄政街相媲美的,那么由法兰西知名建筑设计师于勒·阿尔端-芒萨尔打造旺多姆广场,绝对会排在候选名单的首位。
鳞次栉比的巴洛克与新古典主义建筑,珠宝业、高级服装业的巨头都扎堆于此。
在这里,从一枚最简单的订婚戒指到堪称艺术品的金银饰品,甚至是法兰西学士院院士‘不朽者’的荣誉佩剑都可以在这里得到订制。
而在这一众商店当中,最引人瞩目的地方莫过于瓦埃勒饭店了。
作为巴黎最高档的餐厅,来到这里的客人不仅能将旺多姆广场的风景尽收眼底,甚至还能瞥见不远处的巴黎歌剧院与卢浮宫。
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自然也为瓦埃勒饭店吸引到了许多达官显贵与文人墨客。
肖邦就很喜欢这家饭店的菜品,因此经常来到这里用餐。当然,他常来此地也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的饭菜好吃,更是因为瓦埃勒饭店离他家很近,他就住在旺多姆广场12号的公寓。
当然,瓦埃勒饭店的常客也不仅仅包括了肖邦与李斯特这样的大钢琴家,它还备受德意志民族主义犹太诗人海因里希·海涅先生的推崇。
比如说,眼下他就带着一位丹麦来的新朋友坐在了瓦埃勒饭店的二楼。
考虑到海涅隔三差五就会来这种地方吃饭,他会积攒那么多1000法郎的账单也就不足为奇了。
海涅从侍者的手中接过菜单,随意点了两个自己喜欢吃的菜,便又将菜单交给了坐在他对面的安徒生:“汉斯,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咱们的大金主说了,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这顿饭都是记在他账上的。”
安徒生接过菜单,他扫了一眼菜单上晃眼的数字,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局促不安的笑了笑,冲着侍者礼貌的点头道:“先点这些吧,我们人还没到齐,一会儿有需要的话,我再去叫您。”
海涅看到他这么小心翼翼的,亲切的笑着说道:“汉斯,你前天在欧洲文学社的聚会上说你在这个世界上最想见到的人就是我,可是如果你真的对我这么感兴趣的话,为什么不早点来看我呢?”
“我……我做不到。”
安徒生腼腆的笑着:“您那么精通于诗歌,如果像我这么一个来自丹麦不知名的小乡村的不知名的年轻人来找您,并自我介绍是诗人,您肯定会觉得这简直太富有戏剧色彩了。我也知道,要是见了您,我的笨拙举止会让您发笑,或者会让您嘲笑我,那样我会非常难堪的。我是那么地敬仰您,所以宁愿不与您见面,也不想给您留下坏印象。”
“怎么会呢?”
海涅从侍者的手中接过红酒杯:“你有才华,也不缺乏努力,你的成名只是时间问题。能够在你籍籍无名的时候认识你,也是我的一种荣幸。对了,伱来巴黎之后去拜访过拉马丁、维尼、仲马和雨果他们了吗?”
安徒生开口道:“我去拜访过雨果先生,《巴黎圣母院》是我读过的第一本法文原版书,我一边捧着这本书阅读,一边穿梭在巴黎圣母院的长廊中,那些细致入微的描写搭配上圣母院中庄严肃穆的场景,带给我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所以,我觉得既然读了他的书,那么去拜访一下原作者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海涅品了口酒:“你选对人了,在巴黎的浪漫派文人当中,雨果与仲马是最热情的,他们敞开怀抱欢迎所有有志于在文学之路上走的长远的年轻人。”
安徒生不好意思的附和着:“您说得对,雨果先生确实非常热情。他住在皇家广场的街角,我那天早上去拜访他的时候,他穿着睡衣和灯笼裤,脚上蹬着一双拖鞋就来替我开门了。临走的时候,我还厚着脸皮请他帮我在一张纸上签名,您瞧瞧,那张签名我还带着呢。”
语罢,安徒生便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木匣子,打开盒盖从里面拿出了那张视若珍宝的签名纸。
安徒生笑着接道:“还有快活的仲马先生,您前天替我引荐后,我中午就去黎塞留大街的王子饭店拜访他了。但我实在没想到,即便过了晌午,仲马先生还是赖在床上的。他就趴在床头,下巴底下垫了两個枕头,手里拿着笔趴在那里写作。
他看到了我,热情的冲我打了声招呼:‘稍等片刻,有缪斯驾临,她一会儿就走。’他一边接着写,一边嘴里大声的念叨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大喊着万岁从床上一跃而起,得意洋洋的冲我抖了抖手里的稿子说:‘第三幕完稿。’
之后,他带着我去了好几家剧院,我们看了两场戏,然后他又带着我参观了圣马丁剧院的后台。后台挤着很多人,有舞台的机械操作师,有合唱团的姑娘们,还有芭蕾舞演员等等。所有人看见仲马先生来了,都热情的朝他打着招呼。
仲马先生则一面笑着回应,一面就这么领着我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他原本还想给我介绍几位女演员认识,但是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就借口今天太累了,委婉的拒绝了。”
海涅听到安徒生的描述,乐呵呵的调笑道:“汉斯,你并不是不想见女演员,你只是没见到自己最中意的那一位罢了。让我猜猜,在巴黎的女演员当中,你最中意哪一位……嗯……伊达·费丽埃?玛丽·多瓦尔?还是朱丽叶·德鲁埃?”
安徒生闻言连忙摆手道:“海涅先生,您这是开玩笑了,不管我中意不中意,都不影响她们三位是当下巴黎顶好的女演员。”
海涅冲着安徒生眨了眨眼道:“汉斯,仲马先生带着你逛了半天的剧院,然而你却连他身上的半点神韵都没学来。你知道亚历山大那家伙第一次见到伊达·费丽埃小姐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他说了什么?”
海涅学着大仲马的强调,一只手捏着领巾,一只手微微抬起道:“你或许相信水仙花是白的,雪是白的,信天翁是白的。啊,不!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是白的,那就是伊达·费丽埃小姐的手。”
海涅这句话刚说完,便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海因里希,你在这里对着我们的朋友说什么呢?”
海涅扭头望去,来的正是笑呵呵的大仲马以及他们的大金主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大仲马不懂德语,所以自然听不懂刚刚海涅与安徒生用德语交流了什么。
但是身为不列颠驻汉诺威王国公使馆二等秘书,德语已经学了半桶水的亚瑟却听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亚瑟即便听懂了也不说话,因为他想听听海涅这家伙会不会在背后编排他。
没办法,这德意志犹太佬的嘴有时候实在是太欠了。
海涅看到两位朋友来了,连忙起身为安徒生介绍道:“仲马先生你之前已经见过了,所以我直接来为你介绍这边这位吧。高贵的伦敦大钢琴家,迈克尔·法拉第的助手,前皇家大伦敦警察厅的高级警官,业余爱好是开小报社兼职撰稿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对了,亚瑟,你的《黑斯廷斯探案集》发了德文版吗?如果有的话,可以送汉斯一本。”
亚瑟摘下帽子和脱下大衣交给身边的侍者,友好的同安徒生握了手:“很高兴见到你,安徒生先生,我可是从小读您的书长大的,待会儿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安徒生被亚瑟这句话弄得无比窘迫,他还以为亚瑟是在嘲笑他:“爵士,我只是个丹麦乡下来的小作家罢了。”
大仲马搂着安徒生的肩膀坐到了座位上:“汉斯,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亚瑟喜欢开玩笑,自从在伦敦塔底下吃了颗子弹以后,他的坏心眼儿就又多了两个。不过他也不总是那么坏,至少在稿酬结算上,《英国佬》还是很讲信誉的。”
亚瑟坐到了座位上,也没有直接切入正题,而是指着窗外广场上层层叠叠的脚手架和忙碌的工人问道:“你们知道那是在干什么吗?”
“那个?”海涅开口道:“你难道没看报纸吗?法国政府打算把拿破仑的棺椁从海外迎回来,连带着也要把拿破仑的功绩给全部承认了。旺多姆广场上的脚手架是为了树立拿破仑纪念碑做准备呢,他们说纪念碑要在今年的七月节前立起来,所以正在赶工期呢。”
“给拿破仑树立纪念碑?”亚瑟点着了烟斗:“路易·菲利普为了讨好国民还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这下子法兰西人应该高兴了吧?”
海涅对此嗤之以鼻道:“那可不一定。汉斯,你还记得刚刚我们在脚手架底下碰见的那个老太太吗?”
“老太太?”亚瑟将目光抛向安徒生道:“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安徒生无奈道:“我与海涅先生当时正在脚手架旁瞻仰纪念碑,或许那个老太太是看出了我与海涅先生是外国人,所以就冲着我们走了过来神经质似的大笑:‘今天把纪念碑立在这儿,明天再把他打翻。哈哈哈!我可了解法国人了。’”
大仲马原本正在点菜,听到这话倒也没有反驳:“某种程度上,她说得对。我敢保证,在七月节当天拿破仑纪念碑揭幕的时候,人群里肯定会有一部分人高喊‘万岁’,另一部分人则会高呼‘打倒他’,这基本上已经是巴黎的传统保留节目了。”
亚瑟听到这儿,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保王党刺客。
他举着酒杯轻声问了句:“那天晚上你和维多克先生把刺客押往大巴黎警察厅后,他们招供了吗?”
大仲马合上菜单,揉着太阳穴回忆道:“我听维多克先生说,那家伙一开始并不承认自己的罪行,但是他倒也没有坚持太长时间,第二天早上就全部招供了。他说自己是受到了保王党的指使,前来袭击凯道赛公馆的。大巴黎警察厅根据他的供词,突袭了两个保王党的藏身处,抓到了他的十多个同伙。
一开始大巴黎警察厅以为这就是全部了,不过后来奥地利公使又向警察部门提供了一份情报,他们说刺杀案与‘青年意大利’存在有关联。奥地利首相梅特涅貌似对路易·菲利普遇刺一事表现的非常幸灾乐祸,因为他之前警告过法国政府不要容留流亡的意大利人,但是路易·菲利普却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维多克先生说,那天奥地利公使嘲讽似的语气简直都快把巴黎警察总长日索凯给惹毛了。所以,日索凯又连夜提审了那群新抓的保王党刺客,结果不审不知道,大巴黎警察厅这么一审,结果发现这帮保王党貌似还真是和‘青年意大利’一起行动的。”
亚瑟不动声色的喝了口酒。
保王党?
青年意大利?
他怎么不知道有这事呢?
大巴黎警察厅的效率令这位苏格兰场的退役高级警官叹为观止,亚瑟怎么也没想到巴黎警察查案子居然能查到这种程度。
明明他们连真刺客的毛都没抓到,但却能凭借假刺客的供词推导出一起跨国刺杀案件。
亚瑟问了句:“亚历山大,你不是认识青年意大利的马志尼吗?他和他手底下的小兄弟难道还真掺和进了这起案子里?”
大仲马摊手道:“谁知道呢?我和马志尼只是见过一面而已。不过,青年意大利的目标是掀翻教皇国的专制统治,他们为什么会和法兰西的保王党混在一起,我实在是搞不清楚……”
海涅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恍然大悟的一拍手道:“难道说青年意大利是收了两西西里王国的赞助?两西西里王国的王室同样是波旁的分支,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和正统派混在一起好像也不值得惊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