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边地处高原,气候多变。特别是库市所处之地,昼夜温差极大。明明刚才还月明星稀,一派清朗。随着月影渐移,气温立刻逐渐降低,伴随着寒风一吹,很快就升起一阵薄雾,如同从地面蒸腾而起。
迷雾渐浓,对决斗时的视线有着极大的干扰。若按天时、地利来论,王一其实已经处在下风。
一则天气寒冷,又有迷雾,王一身为内陆之人,没有经历过这么剧烈的天气变化,而对方却对这种气候十分熟悉,对迷雾更有充足的防范,这便是天时之利。
其次是藏边海拔极高,内陆之人有极大可能出现高原反应,剧烈运动更是会加重心肺功能负担。对方却是土生土长的藏边之人,身体早就适应,此消彼长,地利上便又输了一阵。
别看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因素,高手较量,胜负往往只在一线。技法、修为只在其次,到最后其实就是比地一些心态、环境上的变化。
像古代生死搏杀,许多都是诱敌深入,进行伏击,很少有正面攻击的。最主要的原因避免避免不熟悉的环境对自己造成影响,同时也会尽量避免落入对对方有利的环境之中。
但有一种情况除外,就是当实力强过对方太多时,这些因素的干扰便可以忽略不计了。
辛无忌从街头中走了出来,一改白日的傩戏打扮,只有一身黝黑的僧袍,鬼面也换了一张,在迷雾幽森之中,显得更加恐怖。
不知为何,随着辛无忌行走,他周身雾气反而更浓了一些,直到了王一身前之时,已经结成一团团。
苯教原是信奉萨满教义,崇尚天地自然,在藏边素有“呼风唤雨”、“招雷引电”的传说,虽说不尽不实,也从侧面反应出其对天地山川的敏感性和亲和性,可以说先天上就带有一些天人合一的属性,这团雾气随他劲力流动,以气性相合而论,便也能解释的通。
只是苯教后来又接触密宗修行,注重发掘身体内部的潜力,内外合一,触类旁通之下,反而一度超越许多藏传高手,使苯教渐渐有了中兴之相。
同时这也是朗达玛当年能够灭佛的底气所在,不全是出于政治考虑,更多的还是苯教自己争气,有了和藏传提剑的资本。
只可惜苯教半路入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密宗佛法武学源出一脉,佛法是道,武学是卫道之术,若只是一味追求武功高低,不求舍利,实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不仅失三宝要义,更沦落于魔道之内。
何况苯教精修人性,与佛学修行背道而驰,这密宗武学,若是不通佛法,他们再修也只是个门外汉。
或许凭着自家本来的武学,两相结合,可以打藏传一个出其不意。但只要藏传醒悟过来,立足根本,根本不惧苯教的挑战。
毕竟藏传可是能修至大道,苯教却是发于山野,到底流于粗糙。
直到苯教逐渐醒悟过来,这才有了后来篡改经典,挪为己用,以藏传自居的事情发生。
不过即便是二者武功相性不合,那也得看练的人怎么样。毕竟武学至理,一通百通,有些天赋绝顶之人就是能做到前人做不到的事。
就像《天龙八部》里面的鸠摩智,逆练“六脉神剑”都能成功,除了他修为高深,足以支撑他做这样的尝试外,更多的是他本来的天赋支撑,能够举一反三,悟透其中的道理。
而辛无忌就属于苯教之内天赋绝伦之辈,他不拘于成例,佛苯兼修,正经伪经一一遍览,竟然从中悟出去伪存真,柔极生刚的道理,一跃而成为藏边有数的大高手。
这也是摩古谈敢放心让对方来试探王一的原因,正是对辛无忌有着强烈的自信。
“啪!”
二人交手,毫无花哨。
辛无忌先下手为强,抬手就向王一脸上扇来,看上去就像两人街头打架,一人要去打另一个人耳光,不仅毫无美感,更是极其不雅。
但是只要看到对方手腕之间翻腾的白雾,就能清楚对方这一掌到底蕴含着怎样恐怖的劲力。
王一侧腰弯头,长手一撩,亦像一条软鞭,由下而上,直取辛无忌手腕。
辛无忌似是算到对方会有此变化,手掌一翻,竟变了个方向往下压来。
两人上下相对,就像好友之间,互相击掌,凌空一拍。
王一手中蕴藏四劲炸开,威力直取对方掌中皮肉,要将它炸翻开来。但辛无忌明王劲亦毫不相让,针尖麦芒,硬碰硬拦。
空中发出一声剧烈的暴响,两人掌心周围的雾气都像波浪一般往后倒卷,直至形成真空。
这一刻,无形劲力在这迷蒙雾中,才算是有了自己的形状。
二人一触即分,辛无忌将忍住发颤的右手背负在后,盯着王一冷冷道:“瞧不出你竟有这样的力气。”
王一收回手掌,朝他一笑,道:“你的力气同样不俗。”
辛无忌看他云淡风轻的模样,面具下的脸色一变,眼中冷芒闪过:“如果你以为凭几手力气就可以来藏边耀武扬威,只怕打错了主意。”
王一瞧他一眼,淡淡说道:“我需要来藏边耀武扬威吗?”
辛无忌眼神一变,冷喝一声:“狂妄!”
随后足不点地,朝王一喉头抓来,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直掏王一裆下。
插眼、抓喉、掏裆,并称为“国术三宝”,旨在一击毙命,速战速决。生死相搏,十分好用。
但辛无忌此时用出,乃是为了使王一顾此失彼,好为他下一招使出,打下伏笔。
王一中门大开,不慌不忙。等他利爪近身,亦是五指前抓,二人双手十指顿时相扣,发出‘哔啵’一声,接着两腿一夹,将辛无忌另一只手夹在膝盖处。
王一双腿纹丝不动,身子往后一仰,凭借强大的腰胯之力,将辛无忌前冲之力凭空卸去。远远一瞧,竟是一个腰身之下不动,腰身之上极度弯曲,显得怪异之极的动作。
辛无忌脸色骤变,他见多识广,自然认出王一身上的龙形功底。
先有明空藏,后有形意功,此人到底是谁?
难道是中原武林也准备涉入藏边了?
辛无忌心中一惊,更多了几分忌惮之意,只是原本的试探想法,渐渐也变成了无形的杀意。
王一身负‘有情之道’对于情绪变化极为敏感,自然也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心态的不同转变。
手中混元劲力一送,甚至都不需要使出‘求不得’,辛无忌被劲力裹挟,顿时身不由己,所有的后招使不出来不说,身子还就像无根浮萍一般被推出老远,重重摔在地上。
“踏踏踏……”
王一缓缓走向辛无忌,他心中有些诧异,此人有备而来,不该如此轻易被自己击败。而且自己出手之前,心中已经有了分寸,这几招不过伤个皮毛,绝不会动其根本。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一倒没有自大到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所以行走之间十分小心谨慎,生怕对方玩什么暗招。
可刚走两步,辛无忌居然猛地站了起来。
只见他抿起嘴唇,目射精芒,口中说道:“你是中原武林的人?”
王一眉头一皱:“我不是中原人,难道是藏边人?”
“你在偷换概念!”辛无忌浑身笼罩在一种奇特的气场中,冷冷出声:“我问你是不是中原武林的人?”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藏边的事,决不允许一个中原人来指手画脚!”
辛无忌话音刚落,瞳孔陡睁,王一一个不慎,双目竟被他目光牢牢吸住。两人四目之间,似有一条无形锁链,王一稍不注意,便会陷入其中。
天魔极乐!
王一心中悚然一惊,只是对方使出来的“天魔极乐”却没有索南那么多阴邪之气,若少一点杀气,倒不失为一大道法门。
辛无忌目光渐渐炽亮,似乎已经见到王一浑身僵直,痛不欲生的画面,脸上已经露出了厉笑。
王一道心坚圆,自然不惧。辛无忌眼亮一分,他便亮一寸。到最后对方甚至能像照镜子一般,从王一眼睛里面看到自己的身影。
刹那间,辛无忌杂念纷纭,堕入无边幻象。就在华军解放藏边的那一年,父亲因为被策反帮忙传递情报被藏兵杀害,母亲被奸杀,妹妹被掳走。
一夜之间,天崩地裂,他孤苦无依,为了逃避藏兵追杀,食牛粪,饮冰雪,迈过苍茫雪山,才拜入苯教之中得以活命。
可他的师父亦不是好人,从没有把他当成一个人来对待,为了验证可笑的修炼方法,将他的骨头一根根敲断,皮肉一寸寸割开,最后更像一个垃圾一样将他丢在牛棚里。
那种疼痛,那种绝望,仿佛江潮海啸,一股脑儿钻入辛无忌的心中。他恨极了杀害他全家的藏兵,更恨诱他父亲传递情报的华军。
而他功夫大成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自己师父,最后取而代之。
如今在藏边抛头露面,并不是对藏边有多少归属感,而是不希望看到中原人骑在藏边头顶作威作福。
在他心中,中原人只会给藏边引来无穷祸患。所以他不仅要重振苯教,更要把所有骑在藏边头顶的中原人通通赶走!
他可以容忍明空藏的徒弟来做大教主,但不允许一个中原人成为世尊。
惊骇狂怒的情绪越来越浓,辛无忌渐渐迷失其中,眼里透出一股癫狂。
突然间,他大叫一声,开始手舞足蹈,悲喜难制,面具后的脸早已扭曲歪斜,透出无比狰狞。
王一双眼之中,此刻目光变幻,异彩涟涟。以区区“他心”之法,便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挑动辛无忌心魔乱斗,狂乱发疯
“嘣!”
就在对方快要走火入魔之时,王一耳边似乎响起一丝细微的声音,目光黯淡下来,仔细望去,辛无忌不知何时竟已经挣脱了幻象,目光清澈却又复杂地盯着自己。
“这不是‘天魔七变’!”
“‘天魔七变’也不是什么无敌的武功。”王一笑道:“此乃正眼法藏,‘他心’术也!”
“我从里面看到了密宗修心的影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摩古谈叫你来杀我,难道你都不调查的吗?在百度上打我的名字,应该还能搜到我的新闻吧!”
“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些。”
“其他的,无可奉告。”王一淡淡笑道。
辛无忌目光复杂,深深看了王一一眼,突然笑道:“很好,虽然没有见到我要的东西,但有一点必须承认,你确实很强。”
他语气一顿,意有所指道:“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强下去!”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我让你走了吗?”
“什么?”听到身后的声音,辛无忌一愣,身子瞬间顿住。
呵呵,此人不会以为能够留下我吧!
辛无忌猛一转头,脸上勃然色变,此刻的王一早就形貌大变,‘魔猿本相’之下,正是一派战神也似的巨人模样。
一阵说不出的危机感在心头弥漫,辛无忌第一次感受到了命在旦夕的感觉。
王一咧嘴发笑,森然道:“我刚热身完,你就想走?”
绝强的气势被压制在王一身体内,只是溢出那么一丝,周围的浓雾瞬间就被扫向四周。无匹的气血之力,散发出灼热的高温,周身的雾气被蒸腾为雨滴落下,淅淅沥沥,只把辛无忌都看呆了。
你见过真正的魔神吗?
辛无忌觉得眼前的王一已经与魔神一无二致。摩古谈都没有这种气势吧!
辛无忌一咬牙,刚想开溜,结果眼前人影已经咻忽不见。
“砰!”
等辛无忌感到痛苦时,王一的拳头已经砸到自己胸口,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如何出手的,自己已经失去了知觉。
晕倒之前,他只有一个念头,摩古谈切不可与此人为敌。
王一望着已经昏迷的辛无忌,撇了撇嘴,心中顿觉索然无味,撕下破烂的上衣,将对方扛在肩上,然后把杀手夹在腋下,缓缓离开。
…………
坦巴桑布结束了打坐,刚想倒杯水喝,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谁?”门外无人应声。
坦巴桑布眉头一皱,以他的功力,绝对不会有人近他十米之内而不被发觉。此刻直到有人敲门,他才发觉门外有人,心中顿时一惊。
坦巴桑布十分谨慎,从猫眼往外望了望,见到无人,轻轻将门拉开一丝缝,随后赶紧跳开。
等了半天,发现没有动静,他这才缓缓靠近门口,拉开房门。
一低头,一个身着黑袍,头戴鬼面的男人正躺在门口。
坦巴桑布心头咯噔一跳,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下意识将对方脸上鬼面拿开。
“不好,怎么是他!”
坦巴桑布脸色大变,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谁把这个烫手山芋扔我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