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热闹啊!”
王一闲庭信步,冷眼扫了下场内,淡淡开口。
“是你!”
幸饶弥沃见到王一,眼睛瞬间眯起,神情一时数变。
他的背脊微微佝偻,就像野兽遇到了天敌,做出了攻击姿态,远没有和宁兵卫对敌之时,来的轻松坦然。
“原来这才是鬼昆仑的真实模样!”王一咧嘴一笑,放眼打量。
“鬼昆仑?磐石告诉你的吧!”幸饶弥沃冷笑一声,不屑道:“不过是有九世身中一世,威严不及万一,岂可以偏概全?”
“就像灵童转世?”王一一愣,脱口问道。
无怪乎王一大惊小怪,只因“转世重修”太过神异,到如今也只觉轮回之主的“念头化身”方能与之媲美,几可算得上神仙手段。
佛道两家都有轮回转世的概念,他们认为人死后,肉身毁灭,灵体其实是不灭的,只不过带着阳世记忆再入轮回。
但若投胎,前世记忆不会传给下一代的。因为记忆太多不是好事,如果意志不坚定,往往会对自我人格产生质疑。只有功德深厚,修为精深之人,才会在特定条件下,觉醒前世记忆,破开胎中之谜。
藏传之中一直都有转世灵童之说,因为密宗认为活佛在前世所积累的佛法智慧,会随着转世,转化为不同的形式,在下一世进入新的灵童之中,启迪智慧,增加悟性,开启新的修行之路。
所以古人便将这一类人称为“生而知之者”。
幸饶弥沃见到王一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内心颇为得意,不禁笑道:“算你还有几分见识。”
“不过我这重修之法自有玄妙,不拘天时、人力所限,可不是那劳什子‘灵童法’能比的。”
王一却没get到他的自吹自擂,反口问道:“那你现在要是被打死,还能重修吗?”
幸饶弥沃脸上一僵,不禁大怒:“竖子!”
可就算他再暴跳如雷,却也不敢先对王一出手。
公孙望和鬼昆仑的记忆已经让幸饶弥沃了解到王一的强大,再加上辛无忌的添油加醋,他这才知道王一跑了一趟藏边,竟然还把他家给偷了。
如今王一威压藏边,俨然一方藩镇,气运已成潜龙,望之如渊似海。与之为敌者,若非强运之人,必不得好死,林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最让幸饶弥沃忌惮的是,王一身上流露出的那股熟悉气息,正是他心心念念想要修成的《天魔七变》,甚至比他更醇厚、更精深,让他内心不由自主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幸饶弥沃逆天改命,强修《天魔七变》,就如一位上不得台面的小偷,偷了别人的财宝,还想冒充别人的名头。如今李鬼见了李逵,哪能不羞愧?
可越羞愧,幸饶弥沃内心的嫉妒便越疯狂,他恨自己不是天命之人,恨轮回之主不给他机会,更恨王一夺走了他的身份。
内心的妒意翻腾,使得幸饶弥沃杀心大炽。锁龙井中的武求他不敢惹,那就把王一杀掉,灭其身,夺其名。也让轮回之主看看,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天命!
王一眉头一皱,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句话这家伙就红温了?
他伸手一拔,将“载长”握在手中,枪身晃动,神光熠熠,夺人眼球。
“此间天道何其不公。”幸饶弥沃并未动手,他将满腔杀意藏在心中,目如止水,注视着王一,眼底深处,却暗生波澜:“有的人苦心孤诣,费尽心机,到头来求而不得。可有的人,从一出生起,便能将一切毫不费力地握在手中。”
“……这到底是为什么?”
王一缓声回答:“如果是一年前,我和你有同样的困惑。但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
“……天道自有定数,不以加一物为喜,不以减一物而悲。”
“你观别人身负千钧,焉不知这千钧之重,乃系于一发之间。执着于他人得失,反叫自己放任自流,到头来,不过是南辕北辙,越走越远罢了。”.
“哈哈哈,好一个千钧之重,系于一发。”幸饶弥沃突然狂笑不止,大声道:“你若觉得岌岌可危,便将这千钧重担予我如何?”
王一闻声冷笑:“你能一肩挑之,我又有何不可?”
“……就怕你有心无力,到最后弄巧成拙。”
“也罢!”幸饶弥沃瞳孔陡睁,再不啰嗦,厉声喝道:“那就看看你我,谁弱谁强?”
手随身至,搅动罡风,劲气溢散之下,宁兵卫连眼睛都差点睁不开。
王一眼神一凝,心中暗惊:“这便是九世重修的威力?一掌之下,劲力随圆就方,虚虚实实,防守进攻俱是不能!”
幸饶弥沃气势凝聚,千锋所向,直指王一。
就在这危机一刻,王一猛地退却,气机收敛至极处,化为一点,终成空空。身前身后,仿佛变作无底深渊,虚空荡荡,不知其极,无论什么招法劲力,一入其中,立刻化为空无。
幸饶弥沃如此犀利的一掌,居然扑了空,他身子一顿,惊咦一声,问道:“你这不是《天魔七变》,是什么功夫?”
王一负手发笑,道:“阁下神通已练到顶,大无可大,小无可小,寻常武功自然难胜。在下不才,只能以一个‘空无’来应对!”
“‘空无’?这又是什么武功?”
“这不是武功……”王一摇头笑道:“便如我刚才所说‘不加一物为喜,不减一物为悲’,此乃‘无相之相’,亦是我的法!”
幸饶弥沃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大变,忍着心头发颤,脱口叫道:“你在炼天道为己用,你……你要合道了?”
王一不急不躁,悠然说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在下堪堪得窥门径,还差的很远。”
幸饶弥沃额头已然见汗,之前他隐隐感觉王一身上《天魔七变》有异,这才生出一战的心思。如今发觉对方居然已经开始合道,怯意顿时涌上心头。
他想拔腿开溜,可王一明显来者不善,若不拿出真本事,今日只怕要阴沟里翻船。
眼见王一又有动手的架势,幸饶弥沃打定主意,往前一踏,重重说道:“且慢!”
王一收回拳脚,呵呵一笑:“阁下如何打个架都这般不尽兴?”
幸饶弥沃木着脸,尽量不露怯意,指着宁兵卫说道:“我先前与这小儿斗过一场,此刻精力不济,你就算胜我,也是胜之不武。”
王一知他心思,不由好笑:“阁下又待如何?”
幸饶弥沃道:“我说罢手停斗,你必定不愿!”
“自然!”王一轻轻点头。
幸饶弥沃又道:“不如这样,咱们来个文斗如何?”
王一眯着眼笑:“阁下不如先说说这文斗的法子,我再决定要不要比。”
幸饶弥沃略有些恼怒:“你也是一代宗师,难道要胜之不武?”
“阁下莫非还没弄清此时的处境?”王一嘴角微翘:“优势在我,可没你讨价还价的份。”
幸饶弥沃话头一噎,心中暗恨,却听王一继续提醒道:“阁下有这生闷气的功夫,倒不如先把比试的法子说一说如何?”
“好!”幸饶弥沃眼珠一转,说道:“我有一门潜行之法,可入水化鱼,进山成虎,平地生阴阳,凝空结日月。你若有胆,便让我隐藏行迹。如能在三十秒内找到我的踪迹,我便算你赢。”
“这么简单?”王一不禁诧异。
“就这么简单。”幸饶弥沃自信地说道:“咱们三局两胜。第一局我藏你寻,第二局你藏我寻。如果分不出高下,咱们再商量第三局的比试。”
王一闻言,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有一天,世间两大绝顶高手过招,居然要靠躲猫猫来决胜负,真真是梦回童年。
不过他倒是对幸饶弥沃口中所说那套“潜行之法”来了兴趣,想着瞧一瞧成色,便漫不经心地说道:“那赌注又当如何?”
幸饶弥沃心中一喜,忙道:“你若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输了呢?”
“输了的话……”幸饶弥沃略略迟疑,涩声道:“你就此下山,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等我恢复体力,可再来比过。”
王一沉思几秒,莞尔一笑,轻轻点头:“可以……”
幸饶弥沃眉头一扬,刚要露出喜色,结果王一话没说完,又补了一句,把他喜意弄沉。
“……但是我输了,我不下山,你下山。”
幸饶弥沃脸上一僵,望着远处田雨岚二人,神情多有不舍。
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株并蒂莲,神功大成在望,不想竟遇到这番变故。就不知今日错过,未来这两人入了王一的眼,自己还有没有机会采摘了。
罢罢罢,命且将休,哪还有闲情再管其他。不如保存有用之躯,先夺腾龙杖要紧。
想通此处,幸饶弥沃忍痛点头:“好,依你!”
“我还没说完呢!”王一笑笑又道:“咱俩因何而战,想必阁下心中清楚。既是生死相斗,就不该这般草率。我可以放你下山,但只给一柱香的时间。一柱香后,我便来杀你,你是死是活,就交给天意如何?”
幸饶弥沃勃然大怒,喝道:“王一,你不要欺人太甚!”
王一往前一踏,气势如风卷残云,冷笑道:“欺你又如何?”
幸饶弥沃死死瞪他,胸膛剧烈起伏,生了片刻闷气,这才压制住怒火。他两手一挥,大声道:“好,希望你言而有信!”
王一审视几眼,忽而一笑:“放心,在下自是言出无悔!”
幸饶弥沃冷眼踱步,缓缓退到一侧山壁旁,瞧着场上几人,淡淡说道:“你瞧好了!”
话音刚落,幸饶弥沃身子忽如流云飞沙,风儿一吹,便四散漂浮,瞬间没了身影。
宁兵卫眼睛猛地睁大,不由叫道:“又是那一招!”
王一瞧得也奇,只觉幸饶弥沃好似变了个物种,一身精气神如天际浮云,聚散不定,时而随风流转,时而沉寂无声,仿佛空空如也,又与他之前的‘无相之相’不同,更像是一种技法使出来的奇妙效果。
“当真不凡!”
王一侧耳细听,其实还是能察觉到一点动静,可等他视线过去,对方瞬间悄然无踪,或为山雀,或为顽石,或为清风,聚散之快,真就出人意料。
这便是幸饶弥沃耍的一个小心机,料定使出《天魔七变》,他这冒牌货也绝不会是王一的对手。
但幸饶弥沃九世重修,唯精一门。论及《天魔七变》的实用法门,王一一定不如他。
譬如此时所用的潜行之法,正兼‘风’、‘云’、‘水’、‘土’四变之妙。
依着地形变化,上仰高山,下和陵谷,山高必有阴翳,依光线之变,身形潜入其中,随明暗起伏不定,如鱼得水,悠游自然。又或依行云之巧,乘六气之妙。不拘一格,八方流动,依谁像谁。时而与草木同根,时而共游鱼起舞。山影水光,各为其便,造化自然,出乎天真。
王一眼珠频频转动,动态视觉运用起来,视觉范围已达三百六十度。就只一瞬间,他已定位一百三十六处,可刚准备看第二眼,却又仅只光影晃动,并无血肉之躯,对方总有法子遁走,如指缝流沙,不可挽留,亦难捉摸。
王一心道他还是有些托大,对方九世重修,功力或许比不上有系统的他,但藏着的手段又岂是他这修行才一年不到的小子可比。
眼看三十秒时间即将耗尽,王一屏息凝神,喉头微微一颤,一记“虎啸龙吟”用出来,声如虎啸,直冲云巅,时高时低,久久不绝。
以王一为中心,空气顿像失控的巨浪,往四面排铺而去,这种无差别攻击,近乎毫无死角,幸饶弥沃就算藏到天上,也会被他逼出来。
宁兵卫猛地跃起,连挥四道剑气,才将袭来的音浪劈开,护住田雨岚二人,但自己也是伤上加伤,再一次倒下。
“咚!”
伴随着这声高啸,一个人影从几丈外的大树上掉下来。
王一啸声一顿,放眼望去,正看到幸饶弥沃气急败坏地爬起来,脸色青白不定,冲着王一叫道:“你……你怎么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