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河失魂落魄地回去了,还没进门,就听见长随陆阳的惨叫声。
他心里一惊,急急忙忙往里跑,就见院子里,陆阳正被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按在长凳上打板子。动手的小厮没留手,结结实实的板子打下去,陆阳背后已经见了红。
而他的母亲,正执着团扇,坐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观刑。
“说,少爷到底去哪儿了?”
陆阳已经进气多出气少,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虚弱地摇头。
“再打!打到他说为止。”
“母亲要出气,不如将我也一并打死好了。”陆明河骤然出声,大步上前挡在了陆阳面前。
叶氏见他换了粗布衣裳,又眼眶通红像是哭过,哪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摆了摆手,示意下人们退下,柔声道:“你要去沈家为娘又不会拦你,何必招呼都不打一声往外跑?弄得家里四处寻人,天翻地覆的。”
“是啊,母亲当然不会拦我。”陆明河惨然一笑:“官家赐婚,我一个小小的八品司谏又能如何?”
“陆家是清贵人家,你父亲是翰林学士,金紫光禄大夫。你不过弱冠就进士及第入了谏院,前途不可估量。如今为了一个女人自怨自艾,像什么样子?”
这个儿子打小就听话孝顺,叶氏一向以此为荣。
可现在好好的儿子为了一个沈幼莺竟然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甚至还公然忤逆她。
若当初真让人进了陆家门,还能得了?
叶氏心里庆幸当初退了婚,面上却又做出伤心的模样来,捏着帕子擦了擦眼睛:“为娘知道你伤心,可谁能知道官家竟会赐婚呢。”
她捂着胸口叹息一声:“说到底,还是你和昭昭没缘分。”
陆明河木然看着她,已经分辨不清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我写给昭昭的信,是母亲让人截下了,对吗?”
“你这孩子,我好好的截你的信做什么?”叶氏心里一跳,下意识看了陆阳一眼:“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嚼舌根了?”
陆明河却不想再说了,心底陡然涌起一股浓重的疲惫感,他缄默不语,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扶趴在长凳上的陆阳,旁边的小厮见状想来帮忙,却被他冷冷一瞥吓了回去,只能为难地看看他再看看叶氏。
叶氏见他这样,心头犹如火烧,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柔声劝抚:“娘知道你心里正难过,但昭昭已经是钦定的秦王妃了,没缘分就是没缘分。娘给你挑了好几家清贵人家的女儿,你得空了看看,总能找着合心意的。”
“我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陆明河回头看她一眼:“我不会放弃放弃昭昭。”
他语气决绝,温润面容竟带出几分凌厉。
叶氏一惊,还想说什么,陆明河却已经扶着陆阳走了。
*
宣旨太监没有骗沈幼莺,第二日傍晚,沈明江便被放了出来。
沈幼莺提前打听到了消息,早早备了马车在刑部大牢外等着,瞧见沈明江缓步从大牢里走出来时,红着眼睛叫了一声“爹爹”。
“有人欺负昭昭了?”沈明江最疼她,见她瘦了许多,就侧目去看边上的沈怀舟:“我不在这段时日,家里出事了?”
沈怀舟素来畏惧这个父亲,下意识看了眼沈幼莺,支支吾吾说“没有”,到底没敢把沈幼莺和秦王的婚事捅出来。
沈明江将信将疑。
这时沈幼莺却擦了擦泪,亲昵地扶着他坐进马车里,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听谢家那边递的消息,说爹爹在狱中时旧疾复发了?我已经请了大夫过府,爹爹回去了让大夫好好看看,可别落下了病根。”
“一点陈年旧伤,算不上事。”沈明江不在意地摆摆手,上上下下打量小女儿,越看越觉得她不仅瘦了许多,连性情都不如原先活泼娇气了。
“你同爹爹说,是不是陆家的混小子欺负你了?”
他思来想去,能叫女儿伤心难过的,也只有一个陆明河了。
沈幼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同陆家的婚事,不作数了。”却隐去了官家赐婚的事不提。
沈明江闻言冷笑:“我在狱中就担心过此事。陆家自诩清贵,规矩繁多,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家。只是这些年陆明河待你不错,又承诺婚后不纳妾,我才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这次出事,我想着陆明河还算个君子,应当不会委屈你,没想到竟是个靠不住的。”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老话倒是半点没说错。”沈明江按下心中怒火,怜惜地看着强颜欢笑的小女儿,绞尽脑汁安慰道:“他既然没福分娶我的昭昭,那昭昭就在家里多留两年。爹爹虽然被削爵罢官,但军中的威望人脉还在,到时候多挑几个家中人口简单、俊俏会疼人的小将来,昭昭自己挑个喜欢的,倒是省了去陆家受那些鸟气!”
沈明江和陆明河的父亲陆直虽是连襟,但一个尚武一个崇文,关系实在说不上太好。如陆家这样的清贵人家,向来不愿同他们这些勋贵结交,生怕被人说“攀附权贵”。
这些年来两家碍着叶家的关系偶尔走动,但情谊实在算不得深厚。
陆家嫌沈家是“上不的台面”的武将,不够体面;沈明江也嫌弃这些清贵世家里头规矩多,整天端着。
要不是陆明河瞧上了他的宝贝女儿,这么多年来死缠烂打,又再三允诺保证,沈明江是绝对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爹爹就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沈幼莺抿着唇笑起来,像幼时一样抱住他的胳膊,将头轻轻靠上去撒娇:“可我还想在家里多孝顺爹爹几年。”
沈明江朗声笑起来,大掌小心揉了揉女儿的发髻:“不想嫁那就不嫁,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沈幼莺睫毛微颤,轻轻“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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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大门口停下,
沈明江下了马车,就见方氏带着大女儿,还有一众仆役都在门口等候。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看向方氏:“家中可都还好?”
一说起这个方氏就心如刀绞,她攥紧手帕,抹着泪道:“昨日禁军来抄家,将家里值钱的物件都抄走了,连沐雨的嫁妆都没放过!”
沈明江倒是没将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但看见委屈的红着眼眶的大女儿,还是叹了口气:“叫你受委屈了,等日后爹爹再给你补上。”
沈沐雨有苦说不出,嫁妆里头好多好东西可都是从十来年前就开始攒着,说要补上哪有那么简单!
而且现在父亲被削了爵位又免了差事,她再去哪里挑好人家?!
沈沐雨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抱怨道:“父亲是没看见昨日禁军有多吓人,连花园里的地都被犁过一遍,家里现在什么都没剩下。要不是那些禁军看在二妹妹的面子上好歹留了一些,我们怕是连下锅的米粮都没了。”
她这话一出口,众人表情就变了。
方氏瞥着沈明江的脸色,暗地里拽了拽女儿的衣袖,将她往后拉;沈怀舟则鹌鹑一般缩着脖子躲到了边上去。
沈明江看看这明显心虚母子三人,又看看垂眸不语的小女儿,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你这话什么意思?禁军为什么要看昭昭的面子?”
沈沐雨还懵然不知,她回头看了眼扯她衣袖的母亲,不解道:“母亲你拉我做什么?”
又见父亲近乎严厉地盯着她,有些莫名地看了沈幼莺一眼:“二妹妹没和父亲说吗?”
“官家给二妹妹和秦王赐了婚,这月二十,就是亲迎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