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宣平坊,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往信陵坊的秦王府行去。沿途乐人吹吹打打,吸引了不少百姓来看热闹。
秦王大婚,出手阔绰,不仅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甚至还专门有几个喜婆提着满篮子的喜钱沿途抛洒。抢到了喜钱的百姓们一路随行,争相拥挤上前说着吉祥话,盼着秦王听得高兴,能再多赏一些。
从宣平坊到信陵坊短短一段路,被来讨喜钱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车马人群拉成长龙缓慢移动,那场面竟比皇子大婚还要热闹。
连被禁足内院的周贞容都隐约听见了外面的动静,问伺候的女使道:“外面是什么动静,怎么这么吵闹?”
“回姑娘,只是有些百姓经过……”女使垂着头不敢看她,神色怪异。
今日是周贞容出嫁之日,她本就只是个侧妃,加上皇后娘娘恼她险些坏了陈王的大事,又为了安杨家人的心,陈王纳侧妃便只能尽量低调,等到了傍晚,一顶轿子抬进陈王府就算礼成了。
周贞容被家中娇宠长大,闹也闹过,可有皇后娘娘在头顶上压着,就是周家主君也不敢多说一句,只能强压着周贞容认了。
只是没想到时间竟选的这样不巧,和秦王大婚的日子撞在了一处。
“只是百姓经过,怎么还有喜乐声?”周贞容皱眉随口问了一句,却不想女使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脸上也有些许慌张。
她原先用惯了的女使已经被调走,现在伺候的几个都是母亲安排的生手,周贞容冷眼瞧着对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沉声质问道:“外面到底是什么事?你若再支支吾吾,可别怪我让人割了你的舌头!”
女使吓得立即跪在地上,求饶道:“姑娘饶命,外面是,外面是秦王迎亲的队伍。”
“秦王迎亲?”周贞容“哈”了一声,抚掌笑起来,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郁气在听说沈幼莺的噩耗时,竟然散了几分。
她提起裙摆大步往外走:“我得去瞧瞧。”
女使见她要出去,连忙爬起来想起阻拦,却不想周贞容并不打算出去,而是上了绣楼的二楼向外张望。
绣楼正对着正门方向,远目眺去,只见周府正门大街上一条红色长龙蜿蜒排开,走在最前头的是迎亲的仪仗队伍,再往后则是新郎,以及跟随的女使婆子等人。
而在整个队伍的最中央,是一顶十六抬的轿子,轿子比寻常人家的马车还要宽大,八角飞檐,下挂红色穗子,是仅次于太子妃的规格。而在花轿之后,还有无数脚夫腰间系着红绸缎,肩上挑着一抬抬的嫁妆和聘礼……
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周贞容攥紧了手指,刻意修剪过的长指甲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刚才看热闹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
这时女使匆匆忙忙地追上来,看见她脸上狰狞的表情,胆战心惊唤了一声“姑娘”。
周贞容阴沉沉看了她一眼,冷着脸回去了。
*
花轿晃了一路,沈幼莺顶着沉重的凤冠,脖子都快僵了的时候,秦王府终于到了。
她执着团扇下轿,被许许多多不认识的女使婆子簇拥着进府,又在高亢的唱喝中拜完天地,甚至都没来及仔细看一眼自己未来的夫君,就被送入了洞房。
外院宾客觥筹交错,喧闹声都传到了内院来。
沈幼莺端坐在喜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想着秦王应该还要在前面应酬一会儿,便小声叫外头守门的丹朱进来,侧身背对门口道:“替我把凤冠取下来,压得人脖子都要折了。”她嘟嘟囔囔的抱怨,指尖不住揉捏酸胀的脖颈。
秦王送来的这顶凤冠实在太沉,长长的流苏缀着东珠红宝,压得她脖子都快要断了。
丹朱没有出声,将凤冠取下放在一边。
沈幼莺终于松快了一些,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今日起的太早,她根本没怎么睡好,又这么折腾了大半天,就犯起困来。
她用衣袖掩着唇,又小小打了个哈欠:“你替我看着些,我眯一会儿。”因为犯了困,声音也变得绵软起来。
薛慎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忽然出声:“王妃喝了合卺酒再睡不迟。”
陌生的男声如惊雷落在耳边,将沈幼莺那点瞌睡虫惊得四散逃逸,她惊恐地抬起脸,才发现进屋的根本不是丹朱,而是薛慎。
薛慎一身红衣,四爪金蟒盘踞衣间,以皮质革带在腰间束起,风姿秀拔,如圭如璋。然而偏偏他微眯着眼眸,嘴角饶有兴趣的勾起,要笑不笑地看着沈幼莺,整个人便多了几分邪气。
沈幼莺心如擂鼓,好半晌才慌乱地拿起团扇遮脸,颤声唤了一声“王爷”。
薛慎转动轮椅行到桌边,提起酒壶斟了两盏酒,一杯递给沈幼莺,嗓音如筝,浑厚低沉:“来。”
沈幼莺深吸一口气,从团扇边缘偷觑,并未看出对方有发难的迹象。她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怕,惹怒了对方并没有什么好处,那两个教引嬷嬷也说了,秦王喜欢听话顺从的。
她放下团扇,垂着眸上前,接过了那盏酒。
薛慎执着另一只酒盏,就这么看着她,似在等她下一步动作。
沈幼莺略一琢磨,咬着唇试探地屈膝蹲下身,手臂绕过薛慎的手臂,呈交颈之势喝了那一盏酒。
她本来就不胜酒力,加上紧张羞涩,一盏酒饮下,已两颊酡红,连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都氤氲了水汽。
像被人欺负了却不敢反抗柔软小动物。
薛慎忽然伸手掐了下她的脸颊,柔软细腻,和想象中一样,手感颇为不错。
沈幼莺依旧蹲着身,睁大眼和他对视,表情有些茫然无措。
嫁入秦王府之前,她暗中设想了许多情形,有好有坏,却绝没有这一种。
秦王看起来并没有传言那样暴虐,当然也并不温和可亲。他眉眼间总缠绕着浓重的戾气,看面相就不是脾气好易相处之人。脸色由于过分苍白缺少血色,给人阴郁之感。
像暗中窥伺的兽类,随时能发难咬断猎物的喉咙。
大约就是这种叫人不寒而栗的气质,叫人不敢仔细打量他。
如今凑近了看,沈幼莺才发觉他其实有一副十分出色的相貌,鬓如刀裁,眉似墨染,一双眼睛内勾外翘,是非常漂亮的丹凤形状。这样的眼睛易给人凌厉之感,再衬着高鼻薄唇,越发难以接近。
沈幼莺不敢再和他对视,微微垂下眼睛,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威风凛凛的金蟒上,鼓起勇气道:“王爷可要、可要叫人安置?”
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程度的示好。
既嫁入了秦王府,就算不能让沈家多一个助力,也不能惹怒了秦王,反过来叫爹爹担忧她。
薛慎听见这句话,嘴角笑容更大了些。
他抬手扣住沈幼莺的后颈,将她压向自己,将酒盏抵在她唇边,迫她喝下去。
他动作带着些强制性,但并不算粗暴,沈幼莺眼睫颤抖,顺从地启唇小口吞咽。
薛慎看着她沾染了酒色的双唇,低下头去,似要亲她,却又在快要触及那双唇时险险错开,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这么早就要安置了,王妃还惦记着上回呢?”
沈幼莺懵了一下,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上次”是周家别院那一次。
猝不及防回想起当时孟浪,正主此刻又和她脸颊贴着脸颊,呼吸间的热意打在耳廓上,叫沈幼莺后背猛地窜起一阵鸡皮疙瘩,慌乱起身退了开来。
她涨红了脸颊,羞耻的连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
薛慎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将酒盏放在桌边,他转动轮椅往外行去,声音里蕴着笑意:“王妃先歇吧,本王可不轻易伺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