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帝因为此事气得不轻。
他素来最重名声,不然也不能捏着鼻子忍下了秦王种种逾越之举。
可如今他最偏爱的儿子,却将他架在火上烤!
承安帝一连两天没上朝会,可那些言官见不到他的人,竟然在宫门之外长跪不起!
尤其是拥立楚王的那些臣子,趁着这个时候跳出来,一个个慷慨激昂义正言辞长篇大论地逼着他立太子!
“人还跪着?!”承安帝自接了消息就在崇政殿偏殿坐立难安。
“跪着呢。”伺候的大太监齐忠躬着身答。
“这些逆臣,真是越来越放肆!”承安帝不断踱步,口中骂道:“他们这是想干什么?逼着朕立太子?立了太子之后呢?是不是该逼着朕禅位了?!”
“陛下息怒!”齐忠一听吓得直直跪下,道:“王相公和谢相公马上就到了,两位大相公的话,外头那些人总是能听进去的。”
“宣,快宣!”
承安帝怒急攻心,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丞相王元广与参知政事谢连闳很快便至,两人进了偏殿,就先被承安帝塞了一怀的折子,承安帝压抑着怒气:“你们来时也瞧见了,朕不过头疼发作,两日没有上朝,他们竟就胆大包天,去宫门外长跪请愿了!”
“这与逼宫何异啊?”承安帝怒声道。
王元广与谢连闳连忙跪下:“陛下息怒。”
“你们说说,现在要如何?”承安帝将请立太子的折子一股脑扫到地上:“陈王不过犯了一点小错,他们便揪着不放,借题发挥逼着朕立楚王做太子,他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王元广膝行两步,捡起地上的奏折翻阅片刻,不赞同道:“先不说陛下千秋鼎盛,并不着急立储,就算要立,这太子人选事关国祚,怎可如此儿戏!”
他这番话正正说到了承安帝心坎上,承安帝道:“不过都是李氏门生罢了!”
“可臣观这些上奏之人,并非都是李氏门生。”
这时一直未曾说话的谢连闳俯身行了个大礼,将几封挑出来的折子呈给承安帝:“御史中丞师梓良,三朝老臣,年近古稀,从不与朝中勋贵往来;谏议大夫甄永明,三朝老臣,年过耳顺,寒门出身两袖清风,太宗朝时,曾因政见不合,差点和李相打起来;还有御史监察仲利安、司谏缪广轩等人,皆是刚直不阿之辈,一心为了朝廷为了百姓,绝无半点私心。”
“那依谢爱卿的意思,是朕不听谏言?朕就该听他们的,立楚王为太子?!”
承安帝没接他呈上来的奏折,强忍着怒火道。
谢连闳神色不变,挺直了脊背道:“自古以来,立嫡立长,楚王是元后所出嫡长子,德才兼备,于情于理储君人选都该是楚王。”
他直视承安帝,并不畏惧帝王怒火:“臣亦是李相门生,但这些年来臣一心为了朝廷百姓,为了不卷入党争,昔年连李相葬礼都未曾登门,为此被多少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不义,但臣从不后悔!”
“就如同今日臣在此代师大人、甄大人、仲大人、缪大人等诸位大人发声,恳请陛下立储,亦不后悔!”
他俯身长拜,以头抢地:“储君一日不定,朝堂上的党争则一日不平!臣请陛下立储!”
“你!你!”承安帝本是叫他们来出主意,可没想到谢连闳竟与外面那些人是一伙儿的!
他胸中怒意翻滚,可面对谢连闳,却有气不能发。
就像谢连闳说的,谁的背后都可能有楚王指使,唯独他不可能。
不仅仅是因为他和自己的老师划清了界限,连老师的葬礼都没去。也是因为这些年来他持身以正,有目共睹。
他当然可以因为一时之气发作谢连闳,可之后呢?
之后那些文人恐怕更会如同苍蝇一样围上来攻讦他,指责他!
古往今来,多少丰功伟绩的皇帝便是在身后败在了文人的那一根笔杆子上,承安帝想青史留名,自然不敢惹怒了文人,舍弃自己苦心经营的名声。
“你们都出去,让朕再好好想想。”
承安帝有些颓然地坐回去。
谢连闳见状也没有再继续进谏,而是起身一揖到底后,退了出去。
王元广同他一道出去,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同僚:“谢相公从前并不掺和立储一事,怎么这次竟然也搅合了进来?”
谢连闳瞥他一眼,摇头道:“从前我并不知道陈王竟如此荒唐,为君者当严于律己,可陈王殿下却贪图一时快活,与兄妾通奸。以小见大,如今他尚且只是秦王便敢如此,日后若当真登基为帝,我大魏可也会出个侮辱臣妻的昏君?”
他这一番话说得十分重,王元广原本以为他是被楚王不声不响地拉拢过去,如今却觉得未必了。
陈王这件事确实是办得荒唐,给楚王递上了一把好刀。
楚王的人甚至不用自己出面,只需要散播留言四处煽动一番,如谢连闳这般的直臣便会自己跳出来反对陈王。
官家一共只有三子,楚王占了嫡长子的名头,陈王得官家偏宠,三皇子薛珪是宫女所出,身份低微。算来算去,这储君之位只会在楚王和陈王之间抉择。
如今陈王失德,他们自然会去拥立楚王。
王元广心中叹气,心知这次怕是无力回天了。
*
立太子的事吵了半月有余,终于在端午之后尘埃落定。
沈幼莺听说了消息,去寻薛慎:“我们要不要备份贺礼送去楚王府?”
官家最终还是立了楚王做太子,如今楚王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想必再过不久,楚王便要从楚王府搬出来,迁入东宫了。
若是旁人沈幼莺也不会特意来问,但想起春日宴时薛慎同楚王关系十分亲近,便来多问了一嘴。
薛慎思索片刻却道:“不必了。”
沈幼莺暗地里打量他,总感觉提起楚王时他神色有些古怪。
她琢磨不出关窍,便索性不想了,只按薛慎的吩咐,并没有往楚王府送贺礼。
结果没想到的是,三日之后薛慎忽然让人来听梅轩传话,让她准备一下,下午去樊楼见人。
沈幼莺不明所以,只换了身能出门见人的衣裙。
但等进了雅间,她才发现,薛慎带她见的人竟是楚王夫妇。
不对,现在该改称太子和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