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难得的喜事,兄弟两人都喝了不少酒。
歪歪斜斜的酒坛倒了一地,薛珩大约是酒意上头,又拉着薛慎的手开始怀念从前。
他高大的身体微微佝偻着,眼眶有些泛红:“元谨,我真的很怀念从前那些日子。”因为喝多了酒,他舌头有些打结,磕磕绊绊地说:要是能回到从前,我宁愿不做这太子……”
薛慎也喝多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这些话,只阖着眼睛靠在轮椅里,像是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薛珩犹自说个不停:“那时候我虽只是个郡王,却比现在快活。若是、若是你没有出事,说不定我已经成了镇守一方的大将军……”
薛慎一动不动。
倒是姜韵见他醉得厉害,越说越不像话,只得对沈幼莺歉意道:“叫你见笑了,他一喝多了就喜欢说胡话。”
言语间没有对太子的敬畏,很是亲昵的模样。
沈幼莺笑了下,又担心她怀有身孕,便提议道:“太子醉的厉害,我叫王德顺送你们回去吧,嫂嫂别太劳累,以免动了胎气。”
“我们带了人了,就在外头候着呢。”姜韵拒绝了她的好意,唤了女使进来,让她去叫暗中护卫的侍卫来扶喝醉的太子。
片刻之后,便有两名身强力壮的侍卫过来,将醉醺醺的太子搀扶了出去,姜韵被女使扶着跟在后头,走得很慢。沈幼莺一直送她到门口,见她平平安安上了车,才笑着同她告辞。
“弟妹若是无事,以后常来东宫陪我说说话,都是一家人,不要同我太见外。”临走之时,姜韵又掀起帘子探出头来道。
沈幼莺也觉得和她投缘,便笑着应了下来:“日后我去叨扰,嫂嫂可别嫌我。”
姜韵被她逗笑,又和她挥了挥手,才先行离开。
送别二人,沈幼莺折返回去。
喝醉了的薛慎正靠在轮椅里,瞧着像是睡着了。
和喝醉了情绪外露的太子不同,薛慎出乎意料的安静内敛,静静阖着眼眸坐在那里,烛光的阴影笼罩他周身,不似白日里那般有攻击性,竟有些几分落拓颓然的意味。
沈幼莺想起姜韵开解她的那些话,心里微动。
姜韵说的没错,她已经嫁入了秦王府,以后大抵是要和薛慎过一辈子的。她不奢求能举案齐眉夫妻恩爱,但若能相敬如宾互相扶持到老。倒也不错。
那些传闻是真也好是假也罢。扪心自问,自成婚之后薛慎待她自始至终都十分尊重,甚至还维护了她许多次。
沈幼莺并不是个矫情的人,她思虑清楚后便有了决定。没有叫醒睡着的人,反而叫白螺将带出来的披风拿来,轻手轻脚地盖在了薛慎的身上。
只是当她掖好了披风边角,准备起身时,却发觉薛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一双狭长上挑的凤目定定看着她,目光幽暗晦涩。
此时两人离得太近,沈幼莺被他看的面热心跳,也有些羞赧,便不自在地想要退开。
薛慎却在这时扣住了她的腰,陡然将她拉向自己。
沈幼莺一惊,双手下意识扶住了轮椅两侧的扶手,才没有直接扑到他身上。
薛慎依旧用那种幽暗的、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她,沈幼莺这时候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
脸上热意稍褪,她迟疑地看着薛慎:“王爷?”
薛慎不语,抬手摸了摸她的侧脸,指尖摩挲过她精致的下巴,良久才问:“你觉得外面那些关于我的传言,是真是假?”
沈幼莺不解,类似的问题,薛慎并不是第一次问。
她看着对方,眼睫轻颤,还是诚实摇头:“我不知道。”
有时候她觉得那些传言不实,过于夸大。有时候却又觉得,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薛慎就是这么一个诡谲莫测的人,像乍起的风,叫人难以琢磨。
“都是真的。”薛慎注视着她,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外面那些人说我心狠手辣、残暴不仁,都是真的。”
注视着沈幼莺略微惊慌的面容,薛慎的拇指擦过对方的唇,略有些强硬地将她压向自己,在她唇上重重咬了下。
沈幼莺发出吃痛的哼声,有些慌乱地想要挣扎,但她的力气在薛慎如同铁钳般的双臂前根本不够看,薛慎一手扣着她的腰,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她便如同陷入陷阱的羔羊,动弹不得。
沈幼莺从未被这么粗暴的对待过,她有些害怕的红了眼眶,不明白薛慎为什么忽然变得这般粗暴。
薛慎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颤抖,冷眼看她慌乱、挣扎。
良久,才大发慈悲地放开她。
看着沈幼莺像只受惊的小猫儿一般远远躲开,警惕又惶然地看着他,薛慎方才捻了下指尖,转着轮椅行到了窗边。
窗外夜色深沉,浓重的云层遮挡了星月,只有沿街的红灯笼在风里轻晃。
明日应该是个阴天,也可能会下雨,薛慎想。
良久,他扭头看呼吸急促的沈幼莺:“那些传言尚未道出我万分之一的恶,你若是害怕,便不要再做多余的事。只要你安分些,我会保你平安。”
沈幼莺身体微颤,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想自己不该因为秦王偶尔几次宽宏大量,便掉以轻心。
嫁给这样一个阴晴不定的人,她能在王府里安稳活着便已经是万幸,怎么还能奢望其他?
她垂下眼睫,忍下了羞耻的泪意,轻声说:“我明白了。”
薛慎听着她压抑哭腔的嗓音,手指痉挛了一下。他收回目光,没有过多去看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平静道:“叫王德顺送你回去吧,我还有别的事,这几日便不回府了。”
“是。”沈幼莺很轻地吸了下鼻子,扶着边上的小几站稳身体,福了福身,乖顺地往外走去,果然再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或者动作。
*
确定王德顺将人送回府之后,薛慎才吩咐侍卫:“去红楼。”
红楼是东京最大的勾栏院,因一到夜里便挂满红绸与红灯笼而得名。
薛慎是红楼的常客,但很少有人知道,红楼是他名下的产业。
薛慎照旧点了几个舞姬,被红粉佳人簇拥着进了雅间。
这间雅间是个套间,外面同红楼其他雅间相仿的布置,只是陈设更为奢靡。但推开衣柜门后,内里还有一间密室。
密室内已有人在等他。
“王爷。”对方先向薛慎行了个礼。
薛慎摆摆手,那些舞姬便四散开来,随着乐师的奏乐在外间舞动起来。
“事情办的不错。”薛慎直入正题:“接下来可以叫我们的人收手了,不必再继续弹劾。”
又问:“祥瑞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对方道。
薛慎满意颔首:“官家被迫册立太子,太子眼下正是需要功绩站稳脚跟的时候。两浙路是李氏的根基之处,眼下出了叛乱,太子多半会亲自前去招安平乱。等他招安成功,班师回朝时,便将祥瑞的消息放出去。”
对方不太理解:“王爷苦心筹谋多年,为何要为太子造势?”
薛慎勾唇笑了下,却并不解释:“按我说的做便是。”
对方慑于他的气势,不敢再多问,行礼后退了出去。
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薛慎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斟了一盏醒酒茶。
为什么要为太子造势?
承安帝正值壮年,命还长着。楚王和陈王也正是年轻力盛的时候。与其贸然暴露真实目的让他们父子联起手来对付自己,不若隐在暗处,挑起争斗,看他们兄弟阋墙,父子相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