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莺一愣,定睛去看。
那画舫上的女子侧坐着,因为隔得远,看得并不太分明。只隐约能瞧出对方穿一袭天青色衣裙,发髻高高挽起,皮肤很白,年纪应该不大。
不知道是不是丹朱提了一句,沈幼莺远远看着那女子和对面的男子说话时,用团扇掩唇而笑的神态,确实很像沈沐雨。
连白螺也喃喃道:“好像是有些像……”
可大姑娘好好在家里带着,怎么会出来同外男私会呢?那男子又是谁?
沈幼莺正犹豫着要不要让船夫将船划近一些去看看,却见画舫上的那对男女忽然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接着便避入了画舫之中。
看着画舫渐渐驶远,沈幼莺道:“可知我们出来时,大姑娘在做什么?”
丹朱说:“应该是在屋里绣花呢,一大早就听见大姑娘叫冬青去给她寻香料来,好像说是要绣香囊。”
沈沐雨在屋里绣花,那画舫上的女子应该就不是她。
沈幼莺稍稍松了一口气,想着沈沐雨虽然骄纵了些,但应该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不至于做出私会外男,自毁名声的蠢事。
经过这么一打岔,沈幼莺也没了继续采摘的兴致,又随意摘了些荷花荷叶,便准备回去。
日头渐渐起来了,沈幼莺出来时日头还不高,空气中有微风浮动,还算凉爽。等回去时金乌却正烈,连风都停滞了,她又没带伞出来,只得用新鲜采摘的荷叶做伞,遮着些阳光。
庄子上的田园风光是在东京瞧不见的景致,别有一番风味,沈幼莺边走边四处赏景,快到家时,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沈幼莺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道:“出来时不觉远,回来时可真是累人。下回还是和爹爹说一声,咱们坐马车出去吧。”
这回她没同爹爹说,是悄悄溜出来的。
白螺挎着一篮莲蓬,手里给她撑着荷叶,打趣道:“我和丹朱都说要坐马车出来,姑娘不是说这样就没有野趣了么?”
沈幼莺戳她的额头一下:“是我的错,不该不听你们的。”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往沈府走,却不防右边岔路上忽然有一队车马行来抢了道。
沈幼莺不得不停下,奇怪地瞧着这队十分奢华的马车走过,心想这荒僻的庄子上,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避暑的好去处,怎么今日遇见了这么多富贵人家。
正疑惑时,却见走过的马车忽然停下,马车上走下来个熟人,叫沈幼莺一愣。
“陈王殿下?”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王也没有想到会遇见沈幼莺,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注意到她的衣着后,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
原来方才乌篷船上的人是她。
“竟然是嫂嫂,嫂嫂怎么就带了这几个人来了荒郊野外?”陈王拱了下手,目光粘腻地停留在沈幼莺身上,眼中闪过惊艳。
沈幼莺今日穿一身对襟襦裙,藕荷色窄袖上襦用鹅黄色系带收进了荷叶绿的齐腰褶裙之中,将纤细腰部勒得不盈一握,楚楚细腰之上,鹅黄色抹胸绣了几只嫩生生的莲蓬,鼓起的弧度叫那几支莲蓬格外诱人采撷。
尤其是旁边的女使还为她撑着一柄荷叶伞,叫她看起来犹如荷花变成的精怪般惑人。
陈王盯着她,忽觉一阵干渴。
“我回娘家小住,出来采些莲蓬。”沈幼莺被他的目光看得不适,往女使身后避了避:“倒是陈王怎会在此?”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陈王,目光忽然凝在他腰间的一块玉佩上。
这玉佩上的鲤鱼纹好似有些眼熟……
她很快就想起来了,沈沐雨腕间那只玉镯上,刻得好像就是这样的鲤鱼纹。
沈幼莺心里突兀生出许多不安,也不耐再同陈王周旋,冷淡颔首之后便匆匆告辞离开。
陈王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人了,才上了马车。
伺候的长随道:“怎么就这么巧撞见了秦王妃,王爷和……那位的事,会不会被发现?”
陈王笑了声,并不太在意:“发现就发现了,也碍不着本王的谋划,回吧。”
*
沈幼莺回去之后立即去了沈沐雨的院子。
沈沐雨的女使冬青正从屋里出来,见她过来连忙将人拦住,福了福身道:“王妃可是来寻大姑娘的?大姑娘午睡还没起呢。”
“我找大姐姐有些事。”沈幼莺不露端倪,温声细语问道:“大姐姐这么早就午睡了?”
冬青说:“大姑娘早上绣香囊累着了,就小憩了一会儿。”
沈幼莺道:“原来如此,大姐姐绣的什么香囊?能给我看看么?我也想给王爷绣个香囊,却愁寻不到好看的花样子呢。”
冬青犹犹豫豫,半晌还是答应了,正要去拿,却见沈沐雨从屋里出来,不高兴道:“二妹妹要给夫君绣香囊,却不自己想花样子,来看我的算怎么回事?”
“我只是参考参考,又不是要照着你的做。”
沈沐雨穿着家常的旧衣裳,一头长发披散未绾,瞧着确实是刚午睡了起来的样子。沈幼莺又去看她手腕,但沈沐雨双手拢在衣袖里,并看不见她今日有没有戴那只镯子。
沈幼莺皱了下眉,瞧不出她的破绽来,只能将新采摘的莲蓬和荷花拿出来:“我去摘了些莲蓬荷花,正新鲜着,便给你送些来。”
沈沐雨示意冬青接下,又忍不住阴阳怪气:“外面都说二妹妹识规矩懂礼数,我看是言过其实了吧,这才回来几日,就偷偷跑出去采莲蓬了。”
沈幼莺也不和她斗嘴,温温柔柔道:“晚饭还有荷叶莲子鸡,大姐姐吃不吃?”
沈沐雨顿时忿忿闭了嘴。
见白螺把东西给了冬青,沈幼莺便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看大姑娘的样子,那画舫上的女子不像是她。”回了屋后,丹朱轻声道。
沈幼莺瞧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只是那种怪异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头。但她仔细想想,也想不出沈沐雨怎么会和陈王有牵连,只能摇摇头:“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
又过两日,六月十五,便到了沈幼莺生辰。
沈明江是个粗人,往年女儿的生辰礼都是长子挑的。如今长子不在了,他担心自己挑的生辰礼不好,反而勾得女儿触景伤情,便干脆进了一趟上宜山,猎了一头梅花鹿回来。
他亲自将鹿肉片好,叫厨子做了一桌全鹿宴。
沈幼莺知晓爹爹的心思,刻意没有提起下落不明的沈修仪,一家人气氛还算和睦地吃了一顿饭。
只是饭后消食时,沈沐雨到底忍不住道:“二妹妹生辰,怎么也没见秦王派人来贺?”她故作惊讶道:“秦王不会忘了今日是二妹妹生辰吧?”
沈幼莺倒不觉薛慎是忘了,以秦王的性子,多半连她生辰是哪一日都不知道。
但她对秦王并不抱有期待,因此听着沈沐雨阴阳怪气的挤兑话,倒也没有什么伤心不满的。她淡淡瞥了沈沐雨一眼:“你若这么想见秦王,我修书一封,请秦王过来。”
沈沐雨自然不想见那尊煞神,坐在一个桌上怕是饭都吃不下。但她又不甘心被沈幼莺拿捏,嘟囔道:“你若修书一封便能叫来秦王,也是你的本事。就怕二妹妹并没有那个本事呢。”
沈幼莺摇着团扇往另一边走,实在懒得同她斗嘴。
刚走出两步,就听门房来报,说秦王府来人了。
沈幼莺脚步一顿,只能往前头去,问:“是谁来了?”
“好像是秦王府的长史。”
沈幼莺略一想便想明白了,秦王未必记得她的生辰,但王德顺办事向来周全,想来是知道她生辰的,不会在礼数上出了岔子。
因此她便也大大方方地去了前厅。
王德顺果然是来送生辰礼的。
他身形圆胖,笑起来一团和气:“王爷本是给王妃准备了生辰宴,可想着王妃久未归家,或许更想同娘家人一同过生辰,便令咱家将生辰礼送来了。”
说完,便有小厮抬着三个箱子进来。
沈沐雨好奇探头看了一眼,里头装得都是些式样新奇的小玩意儿,倒是没甚名贵的。
她不由撇了下嘴。
王德顺说:“这些都是王爷四处搜罗的小玩意儿,怕王妃在庄子上无聊,送来给王妃解解闷。”又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捧上前:“这是王爷亲自给王妃挑的生辰礼。”
沈幼莺接过,发现锦盒里装的竟是一支步摇。
只是这步摇格外别致,通体以金丝累就盛放的牡丹轮廓,又以雕刻得极薄的粉色和田玉做瓣,通透翡翠做叶,东珠做惢,造型极为逼真。在粉瓣绿叶掩映之间,还有细长的金链坠着几片飘落卷曲的粉色花瓣垂落。
若是簪在发髻间,几可以假乱真。
这样精湛的雕工甚至比上好的玉料更为难得。
沈幼莺难掩喜爱之情地轻抚牡丹花瓣,不论这到底是不是秦王授意,这份生辰礼都十分合她心意。
没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漂亮别致的首饰。
“王爷费心了。”
“王妃喜欢,便没枉费王爷一番心意。”
王德顺笑眯眯地拱手,又寒暄了几句,便提出告辞,说要回去同秦王复命。
他既如此说了,沈幼莺便不好再挽留。只是想了想,到底对这份生辰礼十分满意,出于礼尚往来的想法,将前日新制的荷叶茶拿出两罐来给王德顺:“庄子上没有什么好东西,但这罐荷叶茶是我根据书上的古法炮制,你带回去给王爷尝个鲜吧。”
王德顺笑容更盛,收下荷叶茶笑眯眯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