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莺被他的描述吓到,却无法想象那样的痛苦,愣愣睁大了眼睛看他。
薛慎似乎从她的畏惧中汲取到了一丝快意,连神色都没有那么阴鸷了:“后来我听说有真人擅练丹,那丹药可使人百病全消。便令人去四处去寻。”
沈幼莺嘴唇动了动,又抿住。
这世间哪有什么令人百病全消的药呢?不过都是骗局罢了。
前朝那么多皇帝追求长生不老,却没见一个羽化登仙的。
“这世间道士千千万,但真正有本事的却不多。不过好在到底叫我寻到了一位仙长。仙长慈悲,赠了我两丸丹药,说可保我两年安稳。我服丹那两年,确实没有再咳血,身子也渐渐康健起来,就连腿疾发作时也好了许多。但两年之后,丹药没了,我的旧疾却又时不时发作一番,叫人生不如死。那位仙长当年不肯留下,后来也再觅不到踪影,我只得再耗费人力四处去寻有本事的真人,最后寻到了火洞真人。”
“靠着火洞真人炼制的丹药,我才越发康健。如今不仅没再咳血,腿疾也很少再发作。”
沈幼莺听着,神色越来越惊讶。
原本的不信,也变成信了四五分。
她有些赧然地抿了下唇,心想天下奇人异士何其多,她之前对火洞真人的判断,还是太过武断了。
若对方当真只是会说几句吉祥话,又怎么会得秦王的信重呢?
“我会听真人安排,好好完成仪式。”沈幼莺低着头道。
薛慎握住她的手,神色郑重:“我双.腿不.良于行,等会儿便都靠王妃了。”
沈幼莺轻轻点头。
薛慎从女使手中的托盘里拿过事先准备好的面具为她戴上。
驱邪面具画着狰狞鬼脸,用五彩颜料着色,张牙舞爪,十分骇人。沈幼莺戴上之后,整张脸都被遮住,只能从面具眼睛处的开孔看人。
她看见薛慎拿起另一张面具自己戴上。
之后薛慎拉了拉铃,便有六个年轻道士鱼贯而入,持着拂尘扫过二人周身,再盘膝坐成一个圆,围着两人念念有词。
一刻钟之后,二人随着道士们出去,仪式便正式开始。
火洞真人让小徒弟教了沈幼莺几个动作,确认她记住了。便将她和秦王一同请到了祭台上。
二人位于最中间,火洞真人在祭台前祭祷,另有十六名道士围着两人,又配合着那种奇诡的步伐边念边走动起来。
沈幼莺按照方才道士所教,步伐生疏地也绕着内圈舞动起来。
说是祝舞,实则比起跳舞,这更像另一种精妙复杂的步伐,行走之时身躯微晃犹如舞蹈,隐隐约约与外圈围着他们的道士步伐相呼应。
沈幼莺一开始还有些生涩,走了几圈之后便逐渐熟练起来。
薛慎因为坐着轮椅,被围在最中心,他摆了个道家的手势,嘴唇张合,也在默诵经文。
……
驱邪祝福的仪式从亥时跨过子夜,至子时二刻时,方才结束。
若不是沈幼莺体力尚算不错,根本没法全程坚持下来。
仪式一成,她的身体便晃了下,扶着薛慎的轮椅才稳住了身形。
薛慎见状伸手来扶她,问道:“王妃可是累了?”又吩咐侯在一旁的拂翠:“将王妃扶下去休息。”
累得微微喘气的沈幼莺一愣,抬眸去看他。
总觉得刚才薛慎的声音有些怪,不像平时,透着股陌生。
薛慎又唤了她一声,藏在面具后的面孔看不分明,但语气是关切的。
沈幼莺摇了摇头,那种一瞬间的陌生感好似又没了,像是错觉。
她扶着拂翠的胳膊,去更衣休息。
但走出几步,她下意识又回头去看薛慎,对方正好也朝她看来,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一触即分,却因为彼此都戴着面具,无法看清对方的神情。
沈幼莺很快更衣出来,薛慎先她一步,已经在院中和火洞真人交谈。
瞧见她被女使扶着出来,薛慎迎上前亲自扶着她,低声道:“等放完天灯,便结束了。”
院中已经备好了十数盏天灯,灯身上依旧画满了沈幼莺认不出来的符文。
两人一并将天灯点燃,之后并肩而立,看着道士们将天灯放飞。
今夜天气晴好,风亦平和,天灯平平稳稳升上半空,如星子在夜色之中闪耀。
沈幼莺抬头望着天灯越飞越远,却听身边人奇怪道:“那边在做什么,怎么那么亮?”
沈幼莺循声去看,就见薛慎指着的是皇宫的方向。
此时已过了子时,可皇宫方向却天光大盛,映得宛如白昼一般。
两人定睛看了半晌,薛慎忽而沉声道:“不对,那瞧着……像是走水了。”
皇宫走水了。
意识是皇宫出了事之后,薛慎一边吩咐王德顺将火洞真人一行送回出云观,一边叫女使护着沈幼莺去休息。他自己则去了书房,遣人去宫门处打探情况。
沈幼莺被一众女使婆子护着回了听梅轩,原本是极累的,但皇宫走水的事不知怎么攥着她的心神,她在榻上辗转反侧半晌,竟怎么也睡不着。
眼见着快要丑时,沈幼莺坐起身来,想让丹朱去前院打探下情况,却不想薛慎直接过来了。
他转着轮椅进来,见沈幼莺穿着单薄寝衣坐在榻上倒是并不意外:“听白螺说,你担心的睡不下?”
沈幼莺点头:“真是皇宫走水了?”
薛慎说“是”:“皇宫宫门紧闭,我遣去的人没打探到什么消息,还是大嫂知道后叫人来府上送了信,说皇宫确实走了水,烧得还是官家长居的福宁殿。”
沈幼莺惊讶:“这是怎么烧起来的?”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怕是要等明日才知晓了。”
沈幼莺想起先前看到的火光冲天亮如白昼之景,不知怎么的,心脏忽然突突跳起来。
薛慎却仿佛并不太担心的模样,随口吩咐拂翠再去抱一床衾被来。
心中不安的沈幼莺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要留宿,顿时就顾不上皇宫走水了,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
从新婚至今,薛慎实际上还未和她同床共枕过。
沈幼莺神色紧张地看着他,想拒绝又不敢,更怕的是今晚他会想做些什么。
她心中忐忑难安,薛慎却已经自顾自宽了外袍,只着里衣,转着轮椅行到了榻边。
拂翠已经手脚麻利地将枕头与被子放好,薛慎手臂撑在床榻边缘,倾身过去,一双狭长黑眸定在沈幼莺身上:“王妃劳驾,往边上让些。”
沈幼莺反应过来,慌乱地退到了床榻最里侧。
若是薛慎给她时间做好准备,她定然不会如此失态。但今日忽如其来的同床共枕,打破了她自以为的安稳,叫她心中涌起说不清的惶然。
未必是畏惧薛慎,只是害怕这种忽然的未知的变化。
薛慎似瞧出了她的慌乱,动作顿住,拧眉看了她半晌,才幽幽道:“王妃在怕什么?”
沈幼莺咬着唇,缓缓摇头,眼底有隐忍的水色。
薛慎嗤了声,双手撑在床榻上借力,毫不费力地将身体移到了床榻上,又用手将没有知觉的双.腿摆好,径自盖上了衾被。
见沈幼莺迟迟不动,他有些头疼的“啧”了声,冷声道:“本王今日可没有兴致,只是火洞真人说了,今日宜同房,这才留宿一晚。”
他眉目间隐约透出些许不悦:“王妃这是不愿?”
沈幼莺捕捉到他语气中的不快,陡然回过神来。她垂下眼睫挡住了眼底摇曳的水光,轻轻吸了一口气,稳住声音道:“怎么会?王爷想在何处歇着,都是可以的。我、我只是一个人睡惯了,有些不适应。”
谁知道薛慎却意味深长看她一眼:“那王妃还是尽早适应为好。”
说完他叫女使灭了灯,便睡下了。
沈幼莺在黑暗中看他,只能隐约看见个模糊的轮廓。她咬着唇作了一番挣扎,终究还是在薛慎身边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