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后看着她抗拒的表情,神色依旧温柔可亲,仿佛并不是在劝她堕胎,而是在真心实意为她着想一般。
“我知道你现在一时无法接受,不过也无妨,你先回去好好想一想。”
沈沐雨呆滞地睁大了眼睛,觉得抓住她的那双手冰凉阴冷,像一圈圈缠绕上来,要将她勒死的毒蛇。
因为这种莫名升起的恐怖感,她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都没顾得上礼仪规矩,便落荒而逃。
她惶然间出了宫,直接回了陈王府。
冬青并未随她入宫,见她进了一趟宫,回来之后就神色惶恐地将自己关进了内室,顿时担忧不已:“姑娘,你开开门,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沈沐雨不说话,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泥潭里,一直不断地往下沉,呼吸滞涩,身体冰凉。
她把自己反锁在内室待了半个时辰。
冬青一直守在外面,怕她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情,急得都要哭出来,不得已之下去寻了王妈妈过来。
沈沐雨听到王妈妈的声音,才回过了魂。
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匆忙间逃回了芭蕉院,陈王好像还在宫里。
是了,她还有殿下,殿下总会护着她的。
沈沐雨踉跄着起身开门,眼睛睁得大大地看向王妈妈:“殿下可回了?我想见殿下。”
王妈妈见她双眼通红,面白如鬼,也被吓了一跳,见她不管不顾要往外跑,连忙将人拦了下来,劝道:“夫人可别跑,小心动了胎气。宫里才传了话来,说殿下今夜在宫里歇了,明日才回。”
沈沐雨身体一软,便要往下倒,幸好冬青和王妈妈合力才将她扶住了。
冬青见她忽然间如同失了魂一样,急得眼眶都红了:“这到底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来?”
“不要大夫!不要请大夫!”
谁知道沈沐雨停了却忽然尖叫起来,她将冬青和沈沐雨都推出来,又将自己锁在了内室里。
*
沈沐雨一.夜辗转未眠,翌日早早就起来,开始盼着陈王回来。
她从辰时等到酉时,每过半个时辰就叫冬青去前院问一次陈王回府了没有。
直到戌时初,才终于等到了陈王回府的消息。
她露出喜色,带着冬青就要去前院。冬青被她吓一跳,急急将她拦下来,小心劝道:“姑娘再急,也得先梳妆再去。”
眼下沈沐雨彻夜未眠,眼底挂着明显的青黑。又因为哭了许久,双眼亦是红肿。早晨起来她也没有心思梳妆,就跟着魔了一般,不吃不喝地等着陈王的消息。
沈沐雨被她提醒,看了一眼镜子,才被自己憔悴不堪的模样吓到。
她难得听进了冬青的话,在妆台前坐下来,哑声道:“先给我梳妆吧。”又低头摸了摸微凸的小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刚才的莲子羹还有吗?我也用一点。我现在还有身孕,不能这么不管不顾的。”
冬青见她终于想通,欣喜地“诶”了一声,叫外头伺候的女使将温着的莲子羹送来。
沈沐雨重新梳妆,用胭脂润了润脸色,又喝了小半碗莲子羹,才去了前院。
陈王正在书房里看书,瞧见沈沐雨过来,十分吃惊的样子,起身将她拉到榻边坐下:“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听语气,似乎对昨夜慈元殿的事情毫不知情。
沈沐雨顿时仿佛抓住了一根稻草,她摇摇头,眼泪便先流了下来,戚声叫了一声“殿下”。
“可是谁让你受委屈了?”
沈沐雨还是摇头,靠在他怀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言辞说:“昨日娘娘留我在慈元殿,同我说了一番话。”
“娘娘说,殿下大婚在即,怕我先有了庶子,坏了殿下的婚事,叫我……叫我……”
她似说不下去,哽咽了许久,才将话说完整:“……叫我放弃这个孩子。”
“可这是我和殿下的第一个孩子啊。”沈沐雨流着泪,拉着陈王的手放在自己腹部:“他已经快五个月了,再有四个多月,就能出生了……我们母子不会和王妃争抢什么,殿下大婚的时候,我必定躲得远远的,不叫王妃看着碍眼。他才这么一点,不会碍着王妃的……”
她哭得好似一个泪人儿,伏在陈王怀里,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陈王沉默地看着她,手掌依旧温柔地顺抚着她的脊背,却不发一言。
沈沐雨哭了许久,才意识到他从未开过口。
她心里涌起一阵恐慌,怯怯地抬头看陈王:“殿下?”
陈王给她擦了擦脸颊的泪水,一如既往地温柔,沈沐雨心中蔓延的恐慌又消退了些,满眼期待看着他。
陈王似在斟酌言辞,半晌之后才缓缓道:“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沈沐雨愣愣摇头。
“今日户部使杨静之下朝时遇见我,拉着我去下棋。下棋时他同我说,这棋局如战场,落子无悔。”
沈沐雨仰头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的话。
陈王叹了一口气,只能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母后之命,我不能违抗。和杨家的联姻,至关重要,我不能让杨家和我离了心。”
他动作轻柔地将沈沐雨揽入怀中,如情.人低语一般道:“你向来贴心,该能理解我,嗯?”
沈沐雨浑身发凉,不住地颤抖。
她想挣脱,但陈王的怀抱如同铁箍一般禁锢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反而是沈幼莺曾经说过的话忽然如梦魇一般浮上来,不断在耳边盘旋。
“你怎么就能笃定,自己不是下一个柳氏呢?”
是啊,当初她怎么就那么笃定,自己不是下一个柳氏呢?
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陈王的衣袖,艰涩地开口:“殿下真要这么狠心吗?”
陈王还是温柔笑着,眼神仿佛看一个不肯听话无理取闹的孩子:“只是一个不足月的胎儿罢了,你听话些,日后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沈沐雨松开了攥着他衣袖的手。
她最后怎么离开书房的,自己已经不记得了。
游魂一般回了芭蕉院,她将自己藏在床榻最里面,不停地发抖。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人和事,竟会在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周皇后是,陈王更是。
昨夜沈幼莺同她说“莫要将太多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感情上,陈王未必靠得住”,她还信誓旦旦地反驳,说陈王会护着她们母子。
如今想来,简直讽刺。
沈沐雨凄凉又自嘲地笑起来。
冬青被她癫狂的模样吓到,守在床榻边劝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若是实在难受,不如说出来,或许我能给姑娘想想办法。”
沈沐雨抬起头,双眼通红地望着她,凄声道:“皇后和陈王都不想要我腹中的孩子,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冬青神色震惊:“怎么会……”
说完,她又想起不久前关于陈王与柳氏的那些传闻。
那些传闻里,柳氏不仅和陈王勾搭成奸,还有了陈王的孩子。
但这个孩子最后也没能抱住她的命。
冬青捂住了嘴,顿时明白了沈沐雨的反常。
她警醒地起身去门口查看了一遍,确定外头没有人,又将内室门扉反锁,才脱了鞋上榻,将不停发抖的沈沐雨抱在怀里,压抑着哭腔道:“姑娘别怕,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回沈家,主君总是可以护住姑娘的。”
沈沐雨沉默摇头。
回沈家又有什么用呢?
父亲已经厌弃了她,说了要和她断绝关系;母亲还盼着她能靠着陈王的宠爱提携兄长;至于沈幼莺……她想起昨日推心置腹的那些劝说,只觉得难堪。
她闹了那么一场才嫁入了陈王府,如果就这样回去,那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甚至还会成为整个东京城的笑话。
沈沐雨摇头,嘶哑着声音说:“我回不去的。”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没有人能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