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王院子里出来,周贞容果然去了芭蕉院。
沈沐雨正坐在院子里的芭蕉树旁奏琴,琴声哀婉凄绝,叫人听了不由心生恻隐。若是陈王尚且对她存有几分情谊,路过听见,瞧见旧人旧景,说不定就心生怜惜,重温旧梦了。
周贞容顿时眉头就跳了下,这沈沐雨瞧着,倒也没有那么蠢嘛。
只可惜她不知道,陈王从来没有对她上过心,她的琴声就是再哀婉缠.绵,也勾不动陈王的心弦。
周贞容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袅袅娜娜地走进院子里,人未至,声已到:“隔着大老远就听见这里有人奏琴,没想到竟然是沈妹妹。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喜欢这种拿腔作调故作呻吟的曲调了?”
沈沐雨听见院外驻足的动静,本以为是陈王经过,结果来得竟然是周贞容。她脸上的笑容淡下去,想起方才自己在外面顶着日求见时,她说不定就在屋里看笑话,顿时心底涌起一阵难堪。
但她向来要强,即便觉得难堪,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只阴阳怪气地顶了回去:“我在自己院子里奏琴,侧妃娘娘也要管吗?倒是比正头的王妃管的还要多些呢。”
没想到她敢抬出王妃来压自己,周贞容微恼,皮笑肉不笑地用软刀子戳她的痛处:“我想着你才没了孩子必定难过,好心来看看你,没想到竟是个不识好人心的。”
周贞容也不再同她浪费时间,手指绕了绕帕子,笑吟吟道:“罢了,我同你计较什么,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没了殿下宠爱的女人,在这后宅里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你再这么牙尖嘴利下去,还有的是苦头吃。”
沈沐雨咬唇:“殿下宠爱谁,可不是你说了算。”
周贞容一笑,想起方才陈王说的那番话,看着她都有些怜悯了:“你不会真以为,你在殿下眼中有什么特别的吧?这人呐,可千万别把自己看的太高,说不定,你连王府后宅里那些失宠过的女人都不如呢?”
毕竟那些女人可能还得过陈王几日真心喜爱,而沈沐雨,从头到尾,只是一个需要调.教得听话的工具罢了。
若是不够听话,以后的苦头还多着呢。
沈沐雨被她说得心头微跳,又安慰自己周贞容不过是吓唬她罢了,才勉强镇定下来。
周贞容仿佛是特意来看她笑话的,冷嘲热讽几句之后就走了。
她走之后,沈沐雨也没了奏琴的兴致,回了内室,呆呆看着窗外一方天空。
她一直安慰自己,周贞容说的话不会成真,她还年轻貌美,陈王再如何,总该会有几分怜惜。可周贞容的话就像诅咒一样盘旋在她心里,让她难以安寝。
而就仿佛为了验证周贞容的话一般,第二日去厨房取药膳的冬青红着眼睛空手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沈沐雨看着她被烫红了一片的手背,连忙拿着茶水给她冲洗。
在闺中时,沈沐雨的脾气不算好,但也并不是苛待下人的性子,只是她对伺候的女使挑剔,这些年来身边女使常有更换的,也就冬青一直跟着她。
冬青做事不算机灵,但有一点好,就是老实听话,也不多嘴。
嫁入陈王府来时,沈沐雨有意和沈家分割,只带了冬青一个贴身女使过来。
大约是到了陌生的地方,主仆两人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感觉,加上冬青忠心耿耿,之前坐小月子时尽心尽力地伺候她,沈沐雨待她也更亲近了些。
眼下见她被人欺负了,心头也烧起火来。
见冬青嗫嚅着不肯开口,她追问道:“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冬青支支吾吾地不肯开口,直到沈沐雨提高了声音,她才小声道:“是、是厨房的人说,日后姑娘药膳的份例,没有了。”
沈沐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厨房是什么意思?”
冬青怯生生看她一眼,眼眶更红了一些,不敢将厨房下人嘴里那些难听话说出来,只能捡了能听的几句说:“厨房的意思是,药膳用的药材食材珍贵,周侧妃那边交代下来,说姑娘既已经出了小月子,就不必再用了。”
但实际上,厨房下人的原话更难听些。
说一个失了宠的妾,也配吃这么些好东西?
后宅里。本就是跟红顶白看人下菜碟的地儿。沈沐雨小产没了孩子的事情已经阖府皆知,而这些日子,陈王也再没去过芭蕉院,这些下人便知道,这刚进府没多久的沈夫人,怕是失了宠。
现在又有周侧妃的吩咐,她们更是恨不得将沈沐雨往泥里踩。冬青实在听不下去污言秽语,同她们争论几句,结果厨房那些婆子竟然动起了手,冬青躲避之下连特意给自家姑娘要的鸡汤也给打翻了,滚烫的鸡汤浇了满手。
厨房的人说是她自己洒了汤,说什么也不肯再给一盅。冬青争不过她们,只能两手空空狼狈而归。
“是我太没用了。”冬青吸了下鼻子。
“这哪儿能怪你呢?”沈沐雨看着她通红的手背,说:“你去找点治烫伤的膏药擦一擦吧,若弄坏了手,日后还怎么干活儿?”
冬青担忧地看她一眼,磨磨蹭蹭不敢走。
她总觉得,现在的姑娘,都不太像姑娘了。
从前姑娘脾气急,别说欺负她了,就算只是身边伺候的下人被欺负了,她也要气冲冲地找回场子来。
冬青还记得自己刚进府的时候,有个小管事手脚不干净,瞧着她们这些新来的女使性子软,就总是动手动脚。有次她被管事的欺负了,偷偷躲在院子里哭,却正巧被姑娘撞见了。
姑娘不耐烦地问清缘由之后,也不找她要证据,就叫人把那小管事打了一顿,扔出了府去。
后来再也没有人敢对她动手动脚。
这样小的一件事,姑娘未必还记得,但冬青却一直牢牢记在心里。
若是以前的姑娘,这么被人欺负了,说不定会气性大的将厨房都掀了。
但她现在却跟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冬青看着,总觉得有些心里发慌。
倒是沈沐雨见她磨磨蹭蹭,有些不耐烦地催促:“让你去就去,别磨蹭。”
冬青这才“诶”了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她离开。沈沐雨脸上强装的若无其事再也维持不下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
现在已经进了九月,转眼就要入秋了。
秋天之后便是冬天,对于动物、对于人来说,都是很难捱的一个时节。
她想起从前当做故事一样听来的、后宅女人被如何磋磨的事情,露出个有些凄然的笑容。
没想到,那些故事,竟也有落在她身上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