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演持续了两个时辰。
沈幼莺一开始还看得兴致勃勃,之后就渐渐觉得有些没劲了。
她从小跟在父兄身边,见多了真正的精锐将士,如今看着面前这些花拳绣腿表演性质更多的将士,便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她垂下头,用手掩住嘴,悄悄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想着狩猎什么时候才开始。
旁边的薛慎瞧见,微微倾身靠近她,压低声音问:“这些精锐比起你父兄曾经所领的沈家军来如何?”
沈幼莺露出为难的表情。
若是爹爹没有被罢官,依爹爹的性子,怕是要一杆长枪挑翻这些所谓的精锐,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薛慎嘴角不由勾起笑意,故意道:“听说这些都是调来的边军精锐,应该不逊于昔日沈家军吧?”
沈幼莺听不得别人抹黑沈家军,还没忍住道:“差远了。”
大魏开国皇帝是靠着武将打下来的江山,因此在建朝之后,为防止本朝武将同前朝一样生出乱子来,有意削弱武将在军中的势力,将统兵权和调兵权分开。
枢密院掌调兵权,而统兵权则由皇帝任命的统军将领所掌握。
若发生战事,皇帝会任命将领统领军队指挥作战,而枢密院则负责调兵。
因为种种打压和控制武将的手段,本朝几乎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再没有武将能像前朝那样依靠着战功打出赫赫威名,甚至有追随自己的亲军,被冠以某某军之名。
她父兄是唯一的例外。
爹爹官至枢密使,大哥镇守西北秦凤路,英勇无匹,多次打退了吐蕃和北戎的侵犯。
两代人的经营,使得沈家父子的威名在西北传开。沈家军的名号也跟着传扬开来。
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属于沈家,只是每每调兵抗敌时,打出沈家军的旗号,那些吐蕃人北戎人就会吓得掉头就跑。而因着这一缘故,军中兵卒也都以在沈家父子麾下征战为自豪,自称沈家军。
“我倒是瞧不太出来。”薛慎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继续追问:“若是有外敌来犯,这些兵卒可有胜算?”
沈幼莺迟疑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拿这样的军政大事来问自己。
不论是秦王自己,还是她一介女流,好像都不是应该关心边关战事的。
但秦王显然在等着她的答案,沈幼莺略作犹豫,还是没敢说打不过,只吞吞吐吐道:“应该……有吧。”
实际上她心里觉得是没有的。
她见过真正身带杀伐之气的将士,那些在战场上浴血的将士和普通将士不同,即便下了战场,但只是一个眼神,仍然透着惊人的煞气,叫人胆寒。
大哥身边带着的那些将士个个都是如此,在边关同外族搏命厮杀活下来的将士,绝不会是现在这样软绵绵,气势全靠吼的模样。
若边关将士都像演武场上的这些将士一般,那要如何抵御比虎狼更凶狠嗜杀的外族?
沈幼莺无法想象,甚至有些忧虑起来。
但这些家国大事她一个内宅女子又能如何?便只能缄默不言。
反倒是薛慎忽而笑了声,略带嘲讽,似自言自语般道:“你都能看出来的问题,但有些人就是看不出来。”
说这话时,他的神情变得悠远,看起来甚至都不太像他了。
沈幼莺不由盯着他看,思考他话中深意。
可还没想明白,就听薛慎又道:“结束了。”
沈幼莺抬眸看去,就见军演已经结束,士兵们列成阵退出了演武场。
接下来,便是最重头的秋猎。
承安帝先宣读了祭文,之后又说了一番勉励之言,才宣布秋猎正式开始。
他的兴致显然很高,不仅拿出了好几样御赐之物作为奖赏,还道:“听守林人说,今年围场里进了一头罕见的白虎。那白虎野性难驯,行踪罕见。若是今年有人能猎得白虎,赐官,赏千金。”
在场许多世家郎君尚未步入仕途,一听若是猎得白虎便能得官家赐官,顿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
其中又以陈王最为兴奋。
自从薛珩被立为太子之后,不少墙头草倒向了太子。而他因失了帝心,又丑闻缠身,在朝中举步维艰,如果能趁着这个机会猎到白虎,得父皇嘉奖,说不定能扭转局面。
陈王神色一振,挑衅地看了一眼太子。
薛珩淡淡瞥他一眼,调整好护腕,带上弓箭和人手便策马奔入林中。
*
其他人动了,沈幼莺便也耐不住了。
她频频朝着围场入口张望,想等着有女眷先下场,她再顺理成章地跟着入场。可等了半晌,却始终没有人先动,明明她昨日闲聊时听了一耳朵,好几个娘子都想着今日去围场里松快松快呢。
结果现在一个都不动!
沈幼莺咬着唇有些着急,一双眼睛都蕴着水色。
叫不知道的人看去,不会知道她是为了要不要带头下场而犹豫,只会以为她是被人欺负了委屈呢。
坐在一旁的薛慎看她脸上轮番上演的表情,心想到底还是个贪玩的小孩,平日里装得再稳重端庄,眼下也沉不住性子。
屈指在面前的扶手上敲了下,薛慎开口吩咐侍卫:“带上弓箭,我们去林子里转转。”
又自然而然地看向沈幼莺,询问道:“王妃可要一同去?”
若在之前,沈幼莺其实不太想和他一起。毕竟和薛慎在一起总是束手束脚的,生怕哪句话哪个动作没有说对作对,惹了着他。
一个人多自由自在!
可现在不同了,若是跟着薛慎一道下场,应该就不会有人诟病她了。
沈幼莺应了下来。
努力控制着翘起的嘴角,跟在了薛慎身后。
果然如沈幼莺所料,众人见秦王与秦王妃一道入了围场,注意力都落在了秦王身上。
就连承安帝也遣了人来问,可要多加几个护卫。
薛慎神色淡淡地回:“我是腿残了,又不是手断了,拉弓还是拉的动。”
说完便满脸不耐地将人赶走,带着自己的侍卫和沈幼莺一道入了围场。
沈幼莺牵着自己的马驹,同他并肩走在一处,等进了猎场范围之后,便有些等不及道:“我先去找找手感。”
薛慎知道她急着去玩儿,倒是也没有拦着,示意她弯下腰来,将一枚竹哨子挂在她颈间:“去吧,别跑太远。若是找不到路或者遇见了危险,就吹哨子。我去接你。”
沈幼莺点头,头一回觉得他倒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那怪异的脾气不发作时,其实还算周到体贴。
只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之前在樊楼时对方的警告她始终铭记在心底,如今薛慎便是表现得再温柔体贴,她也谨守着那道防线,不再生出什么越界的念头。
沈幼莺将弩箭和弓挂在马鞍上,握紧缰绳,双.腿一夹马腹便策马朝远处奔去。
薛慎瞧着她策马走远,坐直的身体才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中,修长的手指一下下叩击着轮椅扶手:“我们的人手都派出去了?”
侍卫低声道:“已经预先埋伏好了。”
薛慎点头:“传令下去,一旦动手不论成败都切莫多留,立即撤走。”
他仰头眺望着远处山林,一重林后是另一重林,似藏着无数阴霾。那深林之中,不知多少人正策马奔驰,追寻白虎踪迹。
“好戏要开场了。”他呢喃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