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莺有心展示,手里的烤鸡烤的焦黄流油,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好了,王爷尝尝?”她用小刀切了一片送到薛慎面前,有些献宝的模样。
薛慎顿了顿,没有用手接,而是俯身过去,就着她的手吃了那片烤鸡肉。
烤鸡内里鲜嫩,表皮焦脆却不油腻,火候刚刚好。那调料不知道加了什么,有种草木香气,味道很是特别。
“不错。”薛慎不吝夸奖道:“比我从前行军途中打的野味滋味好得多。”
沈幼莺便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模样比平日里更漂亮。
两人分食了一只烤鸡,之后收拾了残局,才不紧不慢地回演武台。
众人瞧见两人有说有笑地出来,神色都越发诧异。
沈幼莺察觉头来的目光,大约也能猜到他们在讨论什么,但这回她的心境却有些不一样了。她侧脸看了身边人一眼,见薛慎恰好看来,下意识朝他露出笑容。
承安帝也注意到两人回来,好奇道:“秦王和秦王妃都猎到了什么猎物啊?”
沈幼莺有些不好意思道:“猎了两只野兔一只野鸡,还有一只乌鸦是王爷所猎……”说到此处她注意到承安帝和在场众人的表情似乎有些怪异,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话似乎有些歧义,会惹人误会。
正要张口解释秦王并非只能猎到乌鸦,却感觉身边人忽然捏了下她的手。
她诧异回头,却见薛慎垂下了眼眸,神色淡漠的模样。
沈幼莺顿时一愣,这时再想接着方才的话解释,就不太合适了。承安帝显然也没有想到秦王的猎物连秦王妃都不如,已经说了打圆场的话,又赐下了赏赐。
但谁都知道,这赏赐是安抚秦王的。
秦王是个双.腿不.良于行的废人,这些年来寸功未建,反而日渐骄奢淫逸。若不是官家受先帝临终托孤,这些年来多加照拂,他如何能有今日荣宠呢?
众人心里想法各异,神色自然也就精彩纷呈。
沈幼莺抿起唇,到底没有再多说。只是再想起先前围场里薛慎令人惊叹的箭法时,便生出绵绵不断的委屈来。
他明明也没有传闻中那样不堪。
回到座位后,沈幼莺垂着眼眸,情绪有些低落。
倒是薛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暖锅只有兔子太单调了,等会瞧瞧有没有人猎到了鹿,再叫人送头鹿来。”
沈幼莺抬眼看他,张口正想问什么,余光却忽然瞥到一点白色。
接着人群中便响起一阵杂乱的惊呼。
沈幼莺下意识去看,才看清楚那并不是一点白色,而是一只势如奔雷的白虎!
那白虎不知怎么越过了围场设下的屏障,竟然直奔演武台而来。
“拦住它!快拦住!”
得了令的禁军欲要上前阻拦,却不想那只白虎雄性大发,竟发出一声怒吼,一爪拍开两个兵卒,又一口咬住,随意甩到一边去。
两个被拍开的兵卒只是倒地不起,那被咬住了脖子的兵卒却是当场就咽了气,尸体被摔到了一位夫人身边,喉间喷涌出大量鲜血,浇了对方满头满脸。
那夫人被吓得动弹不得,发出已声嘶力竭的尖叫后,便软绵绵倒了下去。
演武场上顿时一片混乱,大量禁军涌出来护驾,席间的女眷们吓得花容失色,手软脚软地被女使和禁军搀扶着往边上避开。
大太监齐忠护着承安帝,尖声不断叫着“护驾”。
那凶悍的白虎却伏低了身体,不断发出威胁的低吼,还在步步逼近。
不过片刻间,又有四五名禁军倒地,演武场上到处都是喷溅的鲜血,将白虎一身雪白的皮毛都染成了鲜红。
承安帝原本还顾忌着帝王威严,硬撑着没有动。可眼见这那白虎势如破竹,而禁军纷纷倒下不堪一击,终于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离开。
可他不动还好,一动那白虎就仿佛受了刺激一般,陡然发出一阵震天的怒吼,竟然后腿一蹬,跃起一张有余,直扑向被护在中间的承安帝。
各式“护驾”的惊喊声几乎刺穿人的耳朵。
沈幼莺也吓得手脚发软,她们的座位离皇帝最近。
不知怎么的,她下意识去看薛慎。
却见薛慎面上并不见惊慌之色,他劈头夺了旁边一个禁军的弓箭,三箭齐搭,张弓,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射中了白虎。
白虎吃痛,再次发出一声怒吼,竟然掉头又朝薛慎所在的方向扑来。
沈幼莺几乎闻到周围的空气都被白虎身上浓郁血腥味充斥,她吓得心脏骤停,死死握住了拳头,闭上了眼睛。
恍惚之间,她好似听见耳旁有人说了一句“别怕”。
然后就是箭矢破空声。
一支、两支、三支……
破空声接着箭矢刺入皮肉里的闷响,一道道放大在耳边,最后尽数化为一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沈幼莺睁开眼,耳边同时响起惊呼声。
那只悍勇无匹的白虎身上扎了不知多少支羽箭,死不瞑目地倒在距离她们一步远的地方。身下渗出的血液如同小溪一般蜿蜒至沈幼莺脚下。
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太害怕,或者二者皆有,沈幼莺身体发软,控制不住地吐了出来。
旁边的薛慎厉声叱了一声“废物”:“人都死了吗?愣着做什么?!”
愣神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护驾的护驾,抬人的抬人,传太医的传太医。
沈幼莺吐出来后就好了,只是脸色瞧着有些苍白。
“我没事。”
她其实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害怕,但就是控制不住。
薛慎扶着她,拧眉道:“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别吓出病来。”
沈幼莺抬起脸,正想说不用,但看清楚薛慎的脸后,却忽然失了声,半晌她才抖着手去碰薛慎的嘴角:“王爷,你……”
她手指沾了暗红的血。
薛慎似才意识到什么,抬手随意抹了下唇,瞧见殷红血渍后,眉头几乎打成了结。他眉宇间似有些厌烦,随手端起手边的茶盏漱口,随口吐出一口血水来。
这场面太过血腥骇人,骇得众人一时失声。
就连过来关切二人的承安帝都露出复杂的神色来,连声催促道:“快讲太医令传来!”
薛慎却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无事,只是旧疾复发罢了。”他甚至还有功夫对沈幼莺道:“你先回去歇着,叫太医瞧瞧。”
沈幼莺眼底浮起泪光,带着浓重鼻音扶住他:“王爷先别说话了。”
太医令很快就到了,给薛慎把脉之后,神色凝重道:“王爷本就有旧疾,需要静养着。如今强行催力,伤了肺腑……”
承安帝想起薛慎方才坐在轮椅上,如有神助般一箭接着一箭射出,硬生生以一人之力杀了白虎的模样。
那样的薛慎,比早年贤名加身的太子更加他忌惮。
甚至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他首先想到的却是——薛慎竟一直在藏拙。
从前那些颓靡放荡,都是他装出来的。
可现在见他口吐鲜血,病恹恹地躺在轮椅里,那些猜忌便又散了。
尤其是太医令的话让他安心。
再神勇又如何,也不过是个强行催力的废人罢了。
承安帝心中稍安,待薛慎的态度就更加慈和:“将朕的御辇抬来,将秦王和秦王妃送去文和殿休养,缺什么药材,只管用最好的,务必给朕把人治好了!”
太医令颤颤应是。
很快禁军便抬来了御辇,将气若游丝的秦王抬了上去。
御辇足够大,沈幼莺本也可以坐上去,她却怕挤碰到薛慎,坚持跟在御辇旁边步行去文和殿。
等夫妻二人走后,承安帝和煦的脸色才沉下来,带出几分独属于帝王的危险。
他背着手,缓缓环视一圈,冷声道:“这就是禁军精锐,上百的禁军,却连一只老虎都拦不住!朕养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有何用?!”
殿前司都指挥使周擎立即跪下认错,在场禁军也都跟着跪下告罪。
“是臣等无能。”
“你们不是无能!是废物!竟然还要劳动恶疾缠身的秦王替你们擦屁.股!”
承安帝说得委婉,可在场的众人,包括周擎都羞愧的低下头来。
皇帝就差直说,他们连个废人都不如了。
承安帝狠狠发了一通火,才看向那头已经死透的白虎:“这白虎是如何闯过围场层层设防的?”
皇帝御驾亲临,围场中又有猛兽出没,防卫自然不可能松懈。
可这白虎却偏偏越过了重重防卫闯进了演武场,以承安帝多疑的性格,很难不多想。
他几乎立即就将白虎同刺杀联系在了一起。
周擎擦了把额头的汗,头颅垂得越发低:“臣这就安排人手去查。”
承安帝见他一问三不知的蠢样,忍不住又骂了一声“废物”:“将人烧起狼烟,将太子陈王都叫回来。”
“再将这白虎的皮剥了,给秦王送去。”
看着演武场上一片混乱,承安帝是什么兴致都没了,当即下令摆驾回行宫。
周擎应下,等承安帝摆驾离开之后,才指挥人手开始清理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