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珩进来时,沈幼莺还在劝他,薛慎只着中衣半靠在软榻上,眼眸隐忍闭着,眉宇间尽是压抑的阴鸷戾气。
“又疼了?若是实在受不了,我和父皇说一声,先送你们回京。”薛珩并不是第一次见他旧疾发作,瞧见他的模样便已经了然。
反而是诧异地看了沈幼莺一眼。
薛慎这病一半是腿疾,一半是当年坠马时五脏六腑受了重创。
先帝先后寻遍了名医,也就是吊住了他半条命,却没办法替他抹除那些病痛。
薛珩曾见过他病痛发作的样子,那样不屈自持的一个人,却也会被疼痛折磨得一心求死。
所以后来他变成什么样子,薛珩都能理解。
是命运待他太过不公。
“不必。”听见他的声音,薛慎睁开眼,连眼白都布满了血丝。
“你来做什么?”
他和薛珩说话的语气并不像平时,有些陌生的戾气,满是不耐。连沈幼莺都听出了不对,惊讶地抬起头,目光在二人间扫视。
薛珩倒是很习惯的样子。
这些年来薛慎饱受病痛折磨,性情变了许多,尤其是在病痛发作的时候,几乎是谁都没有好脸色。
如今只是语气差些,薛珩反而放心了许多,猜测他发作得应该没有从前那样严重。
“我不放心,来看看你,马上就走了。你要是不愿说话,就别说。我和弟妹交代两句。”
薛慎脸色更加不耐,却果然没有开口,而是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了眼。
薛珩将沈幼莺叫到外间,和她细细交代了注意事项。
说完之后又犹豫道:“元谨旧伤复发时,脾气难免差些,若是他说了什么伤人之语或者不小心伤了你,你别往心里去,他并非有意,只是那种痛太难熬了。”
沈幼莺点头,从回了文和殿之后,她几乎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薛慎的隐忍。
“我知道的,而且王爷也并未对我发脾气。”
薛珩闻言多少欣慰了一些:“或许你是不同的,若是可以,你多陪陪他吧。”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骤然变得沉重许多,似斟酌了许久,才对沈幼莺道:“从前他发作的时候,除了大夫,谁也不要,都是一个人硬生生熬过来的。”
沈幼莺其实觉得自己未必有这么重要,太子对她的期待太高,托付也太重,她未必承得起。
但大约是薛慎在围场里教她射箭时太认真,又或者是演武台上那一声“别怕”太过温柔,她还是没有拒绝,只是低声道:“我会尽力。”
“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遣人来寻我。”
薛珩又交代了两句,知道薛慎这时候不愿意见人,便转身离开了。
*
继太子之后,陈王也带着人来探望。
他自然不似太子那样真心,更多是为了看看薛慎凄惨模样。
但却连内殿门都没能进去,就被里面扔出来的茶盏泼了满身的水。
陈王黑着脸冷笑:“不是说旧伤发作病的快死了,我瞧着这不是有精神的很?”
他声音并未刻意压低,里头又传来一声物件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薛慎阴沉嘶哑的声音:“王德顺,给我将人撵出去。”
王德顺倒是毫不犹豫,也不怕得罪人,真就带着侍卫出来撵人了。
陈王闹好大个没脸,最后只能骂骂咧咧地走了。
消息传到承安帝耳朵里,他气得摔了折子:“朕从前竟然没发现,陈王竟蠢笨如斯!”
那折子是周擎刚刚呈上来的,上头写着白虎闯过围场防卫的经过还原。
周擎看了一眼折子,为自家侄子捏了一把冷汗。
白虎惊驾,皇帝怀疑是有刺客蓄意为之,命他带人去查。可查来查去,刺客没查到,却查到了陈王的头上。
原来那白虎之所以能越过围场的防卫,是因为陈王为了猎得白虎,私底下设了重赏,命护卫围场的禁军去替他搜寻白虎踪迹。结果真有禁军胆大包天,被赏金所诱,竟然玩忽职守擅离岗位,往四周去搜寻白虎踪迹。
这么一个疏忽,才叫白虎越过了防守,闯进了演武场。
但陈王是他的亲外甥,他自然不可能将全部事情一五一十地报给皇帝知晓,只含含糊糊提了一句,有几个禁军听说陈王重金寻求白虎下落,为了赏金竟然偷偷离队,给了那白虎可趁之机。
真假掺半的说法,既能把陈王摘出大半,又不算蒙蔽圣听。
只是没想到他折子刚递上来,那边被皇帝派去看望秦王的小太监就回来报信,说陈王去看望秦王,被秦王赶了出来。
那小太监这么说也就罢了,还将二人对话绘声绘色一五一十地转述了,这才惹得承安帝发怒。
周擎心里着急,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等着承安帝的下文。
“将陈王传来。”
周擎心里一跳,可他深知皇帝性情,这个时候根本不敢开口求情,只能退了出去。
他特意在殿外等了一会儿,就见陈王随着传召的小太监过来。
两人在殿外对了个眼神,周擎来不及多做提醒,只能朝他做了个手势,提醒他小心。
陈王入了殿内,承安帝屏退了伺候的宫人,将奏折扔在了陈王的脸上:“瞧瞧你做的好事。”
陈王才进门就被骂,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弯腰捡起奏折一目十行地看完,越看他脸上的表情越是惊讶,接着撩起衣摆跪下道:“父皇明鉴,此事绝非儿臣所为。”
他怎么可能让守卫围场的禁军去替自己寻找白虎下落?
承安帝冷笑:“这折子是周擎递上来的,不是你干的,他还能诬陷你不成?”
周擎是周继后的亲兄弟,皇帝重用他也是看在这一层关系上。
谁都可能诬陷陈王,但周擎不可能。他们是一条绳子上蚂蚱。
不仅承安帝明白这个道理。陈王也明白。
他咬着牙道:“或许是有人栽赃嫁祸,舅舅被人蒙蔽了。”
不论此时是不是陈王所为,只要不是刺客蓄意谋划,承安帝其实都不在意。如今太子势大,他并未就因为这么点小事再来申斥打压陈王。
但他不想责备陈王是一回事,陈王自己犯蠢却是另一回事。
承安帝失望道:“秦王是为了救朕才旧疾复发,朕为了安抚他,连文和殿都叫他住了。你倒好,惹下了乱子,一回来还去秦王面前逞威风!”
他摇头:“就你这样,如何同你大哥比?”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这个二儿子,着实比太子差了太多。
他甚至开始有些动摇,真的有必要扶持陈王同太子抗衡吗?
太子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虽然过于刚正了些,又亲近秦王,但只要他先一步将秦王这个隐患除了,便不必再担忧身后事。
若是如此,太子继位,他倒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这么想着,承安帝看着陈王的目光也变得冷冽起来:“等秦王伤势好些,你带上厚礼,上门赔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