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之中,薛珩正带着人寻找扎营的地方。
西山围场里鹿群众多,那作为彩头的鹿投入围场里,就像一滴水汇入了河川之中,并非那么容易找到。白日里薛珩带着人追寻鹿群的踪迹,鹿倒是猎了不少,却并没有那头作为彩头的鹿。
他也不着急,瞧着天色已经暗下来,不宜再狩猎,便下令寻找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
在山林之中转了片刻,一行人很快找到一处林尽水源,四面空旷的草地扎营。
随行的郎君们有意表现,和侍卫一道动手扎营。薛珩并不是养尊处优的性子,也跟着一同动手。他少年时立志要做平定边境的大将军,曾特意去军中历练过,因此对于扎帐篷十分熟练,不用旁人帮忙,很快就将自己的帐子扎了起来。
露宿荒郊野外,食物便是打来的猎物。
薛珩从猎物之中挑了两只野兔两只山雀,对随行的郎君笑道:“听说行军途中,将士们临时扎营,常常会猎来山中野物当做食物。但这些野物虽然肉质鲜美,但是荒郊野外不便处理又缺少调料,实际上味道并不怎么好。后来就有将士开始随身携带小包的盐粒等调味料,若是遇上需要野外狩猎的时候,便用调料腌制猎物再烤,味道十分鲜美。”
说着,他从腰间拿出油纸包着的盐粒,道:“出发前我特意要了盐粒,正好可以试试。”
这些郎君都是追随太子的世家子弟,因为家中押宝了太子,因此此次也加入了太子的队伍。
原本因着家中的嘱咐,他们各个绷紧了心神,有意在太子面前露露脸。但谁知道太子性情随和又不拘小节,眼下他们见太子都带了头,到底年纪轻不够持重,很快就释放了天性,各个拿出了自己偷偷准备的调料,同薛珩一样亲手处理起猎物来。
营地里气氛十分热闹。
若不是那些年陈年旧怨,薛珩其实会是个不错的太子,日后大约也还会是个不错的君王。
薛慎少年时于皇位其实并不执着,只是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他从小受到的教导也是日后要挑起江山,做个明君,所以不得不担起这份责任。
但其实每每薛珩同他说,日后要做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时,他心里是羡慕的。
那个时候,处理完繁杂的政务之后,偷偷从皇宫里溜出来,和薛珩在屋顶上喝酒,便是他最大的放纵。
只可惜,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而他和薛珩,也注定做不了亲密无间的兄弟。
薛慎隐在暗中瞧着,眼神幽深暗沉。
在他周围,还有十余名四散开来的死士,正等着他一声令下,便能随时包围营地。
但薛慎始终没有动,他太了解薛珩了,眼下他看着似乎很放松,但实际上一直戒备着,若有异动,他手里的树枝亦是制敌的武器。
所以他并没有轻举妄动,就像一头蛰伏的孤狼,紧盯着猎物,极有耐心地等待对方放松警惕。
夕阳逐渐沉下去,夜色从天边铺开。
幽暗的山林之中,只有星星点点的篝火以及暗沉星子投下些微光芒。
明日一早,薛珩要继续追寻猎物,所以夜里早早就歇了。
薛慎耐心地算着时间,捕捉着营地里细微的动静。
等确定薛珩睡熟之后,他方才点起第一支火箭,射向了薛珩的帐篷。
这就像一个信号,其余死士立即动手,跃入营地,率先去解决负责守夜的侍卫。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所有人都睡得沉,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就连守夜的侍卫,也因为因为静谧的气氛而昏昏欲睡。
死士的长刀斩过来时,他们甚至没来及反应,便被割断喉咙倒地。
薛慎算计的时机极好,等薛珩惊醒反应过来时,死士已经杀了数个侍卫,人数占据了优势。
薛珩握着剑,就着昏暗的火光扫视死士,神色冷冽无畏:“谁派你们来的?”
死士自然不会回答,两方人马于林中厮杀。
薛珩的剑法是和薛慎一同学的,他们二人都曾得过先帝亲自教导。那些死士并不是他的对手。
一开始的人数优势很快在薛珩斩杀了几个死士之后扭转。
薛慎在暗中观察,这才提刀加入战局。
他用左手持刀,弯刀诡谲地自斜后方刺向薛珩,薛珩一惊,反应极快地扭身避开,但那刀锋已经擦过了他的右臂,留下一道深可见骨头的刀伤。
“你是谁?”
薛珩捂住右臂,拦住想要上前护住他的众人,眯眼打量面前的蒙面人。
对方着黑衣,脸上带着张诡异的恶鬼面具,浑身上下包裹得不露一丝皮肤,连双手都用布带缠裹着。
用的刀法也十分奇诡,从未见过。
薛珩打量着他,心中莫名涌出一股熟悉感。可若再去细想,却怎么想不起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神色严峻,姿态防备:“你到底是谁?”
若是单纯的死士,不该将自己藏得如此严密。薛珩怀疑行刺之人是熟人,可一时却又想不起何方的敌人有如此诡谲的路数。
薛慎不答,透过鬼面凝着他,左手一挥,又攻上去。
薛珩只得抛去杂念,挥剑迎上。
不过熟悉之间,两人就过了数招。
薛珩的剑法大开大合,如他此人一般,纯正刚烈;而鬼面死士却恰恰与之相反,刀法诡谲,难以琢磨,恰恰是最克制薛珩的路数。
尤其对方身法更是快而奇异,忽远忽近,总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挥刀而至。
颤抖半刻,薛珩便负了多道伤。
他觉得对方并非想要一击毙命,反而有些像捉弄猎物的豹子。
“我不是你的对手,你不想杀我,到底有何目的?”
薛珩随手撕下衣摆,在伤口上缠绕一圈止血。
薛慎目光冷然看他,抬眸看了一眼远处的天色,极轻地嗤了声。
他此行当然不是为了杀薛珩。
薛珩没有听见他的嗤声,只觉得他气势隐约一变,就以更快的速度攻来,薛珩剑法被他诡谲难测的刀法克制,招架得十分吃力。
而其他人被死士拖住,一时也无人前来支援。
薛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此时反而并无退意,反而迎着他的刀锋而上,在弯刀刺入他胸口的同时,伸手去摘对方的面具。
——他总觉得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莫名熟悉。
可薛慎太了解他了,在他迎着刀锋撞上来时,他就知道薛珩在打着什么主意。
他迅速抽刀,身体后撤避开了薛珩的偷袭,在薛珩动作落空的同时,再次将刀刺入他的胸口。
薛珩闷哼一声,支撑不住地单膝跪地。
四周苦战的侍卫和郎君接连发出惊呼,可死士有备而来,太过难缠,竟无人能去支援太子。
薛珩捂着胸口,因为失血过多,面如金纸,不断喘息,已无反击之力。
薛慎提着滴血的弯刀步步逼近——
就在他再次挥刀之时,忽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鏖战的众人露出惊喜之色:“援军到了!”
在被死士偷袭时,薛珩就寻机放了求援的响箭。
这是狩猎时求救的讯号,只要附近有人,定然会前来支援。只是围场实在太大,放出去的响箭未必会被看见,就是看见了,救援的人马也未必能立即赶到。
索性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
薛珩抬起头,就见鬼面死士毫不犹豫地收刀,打了个呼哨,那些死士便随他隐入密林之中,再不见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