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再次被召见,心底忐忑已经散了些。
他想着父皇或许已经识破了太子的诡计,明白他是被栽赃陷害的了。
可到了殿中,承安帝却只是凝着他,掌中转着两粒文玩核桃,迟迟没有言语。
陈王原本安心的心,因为帝王长久的沉默,又变得七上八下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父皇?”
承安帝像是被他从沉思中惊醒,目光厚重地看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太子遇刺,抓到的刺客指认你是幕后之人。”
陈王露出些许疑惑,不明白先前父皇明明已经相信他是被栽赃的了,怎么现在忽然又旧事重提。他自然不可能接下这口黑锅,只能声泪俱下地伏下身体鸣冤:“父皇明鉴,儿臣当真是被冤枉的。能被派出来的刺客定然都是死士,怎么会轻易招供?”
承安帝叹气:“朕正是有此顾虑,不想冤枉了你,才私下召见你,没有直接将此案移交给大理寺。”
陈王正要松一口气,却听他又继续道:“但凡事都讲究一个证据,如今太子遇刺重伤,总需得有个交代。那刺客偏偏指认了你,而你确实又同太子不对付……”
承安帝放缓了语气,道:“罪证确凿,朕就是信你,可朝臣、太子未必信你。”
陈王神色不忿,红着眼眶看向承安帝:“可儿臣当真是冤枉的!莫非要儿臣一死方才能自证清白么?”
承安帝一时也有些看不明白这个儿子了,分不清他的委屈愤懑是真的,还只是做戏。
但他说的证据确凿,需要给朝臣、给太子一个交代,确实是真。
眼下太子未醒,事情有他压着,才没有传出去。
可等太子醒了,知道了刺客是陈王派出,而他身为皇帝身为父亲,却反而偏袒陈王为陈王遮掩,本就不算亲近的父子关系,怕是会愈发疏离。
他既已有了让太子继位的打算,便不可能将太子往外推,让父子彻底离心。
所以此事若是陈王所为,那他必须降罪,让太子安心;若不是陈王所为,在人证与动机俱在的情形下,他也必须小惩大诫,安抚太子。
所以他看向陈王,眼中便渐渐有了决断。
只是陈王亦是他疼爱的孩子,虽然其中有扶持他用来制衡太子的考量,但疼爱也并非作假。
即便只有三成的可能不是陈王所为,他也不愿太过冤枉了这个儿子。
或许他也真是老了,心肠也跟着软了,身边就这两个疼爱的儿子,便不愿再见哪一个出事。
因此他放缓了语调,用一种安抚的语气同陈王道:“你的委屈朕都明白,可太子那边得有个交代。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也不想冤枉了你,让亲者痛痛仇者快。所以只削去你的爵位,便算作了结此事。但你的一应用度依仗等等,都不会削减。”
陈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声音都是颤抖的:“削爵?”
承安帝安抚道:“这只是权宜之计,等日后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加回来便是。有没有这个秦王爵,你都是朕的儿子。”
陈王牙关紧咬,他还想争辩什么,可却看见了帝王眼里的坚决。
他便明白了,承安帝已经有了决断。
如果他乖乖接受,那还能得父皇几分愧疚怜惜,若是他还要继续辩驳不服,那可能连这几分愧疚怜惜也没有了。
其实不是没有端倪,这些时日他心里一直有种隐隐约约的预感,父皇待太子没有从前那般打压和疏远了。
反而常常透出几分欣赏赞许来。
如今轻而易举地削了他的爵位,确实日后可以再加回来,可那个时候,他和母后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势力,恐怕大半都要倒向太子!
父皇此举,分明是在偏袒太子,想为太子铺路。
陈王低下头,眼中的怨恨几乎要流淌出来。他下颌紧绷,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一般沙哑:“儿臣听父皇的。”
承安帝满意点头,道:“朕知道你心里不快活,这些时日便不必拘着自己,好好玩玩吧。”
陈王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行礼退了下去。
一回了自己的寝殿,他脸色就阴沉下来,心里恨意翻涌几乎要控制不住:“宣白松泉来。”
白松泉是他门下谋士,也是上次为他建言献策之人。
白松泉很快便赶来,看见他山雨欲来的脸色,不由疑惑:“王爷这是……”
陈王不欲多说,他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必须要太子付出代价。
经此一事,他已经彻底确认此刻就是太子自导自演,不过就是为了逼着他出局罢了。
但陈王绝不可能轻易认输,他阴沉眯起眼睛,负手看着白松泉:“你上次的提议很好,但动作太慢了,本王等不及徐徐图之,你加派人手动作快些,回京之后,我必要送太子一份大礼!”
白松泉闻言一惊,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陈王如此震怒失去了理智,但陈王摆明了要和太子撕破脸面,而眼下,正是他出头的良机。
白松泉拱手一揖到底:“殿下放心,臣定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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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王的人暗中快马加鞭赶回东京时,薛慎也收到了消息。
王德顺小声回禀道:“依陈王的性子,这回怕是忍不下去,要和太子撕破脸了。”
薛慎笑了笑:“撕破脸了我们才有好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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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接二连三的出事,承安帝也没有心情再开秋猎,便索性提供了秋猎。只等着太子醒了,再摆驾回宫。
又在行宫耽误了两次,太子终于熬过了最危险的阶段,伤势平稳下来。
承安帝听说太子醒了,立即摆驾去看。
薛珩到底年轻,身强力壮,虽然伤势不轻,但太医用最好的药材养着,等人清醒过来时,身体虽然还虚着,但精神还不错。
承安帝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见他瞧着比薛慎要精神得多,便放心下来。
薛珩已经听伺候的人说了这几日皇帝的关切,他看着神色担忧的承安帝,态度也跟着软化下来:“这些时日,让父皇担心了。”
承安帝在他旁边坐下,如同幼时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你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