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莺独自回了听梅轩,终于歇下来后,反而有种孤寂感涌上来。自从薛慎搬过来同她一起住之后,屋里便没有再留人守夜过。
白螺将蜡烛熄灭了,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沈幼莺躺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疲惫至极,却始终睡不着。
太子妃躺在床上悄无声息的那一幕总在她眼前晃,并不是害怕,只是心里总有种说出来的感觉。那样好的一个人,明明前几日她们还曾欢笑说话,眨眼间就这么没了。
沈幼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后半夜,还是睡不着。
她听着外头的风雪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穿了鞋。
摸黑点了灯,她推开里屋的门,就见外间守夜的白螺已经在罗汉榻上睡着了。沈幼莺不想吵醒她,轻手轻脚地披上斗篷,提了灯笼自己出门。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睡不着心里闷得慌,便想出来透透气。
她裹着厚实温暖的斗篷,沿着抄手游廊漫无目的地缓慢走动,走着走着,就见前头的风雪里,矗立着一道修长的人影。
沈幼莺先是吓了一跳,之后才不确定道:“元谨?”
这个时候,王府里除了巡逻的侍卫,不会还有人其他人四处乱逛。
前头的人影回过身来,果然是薛慎。
薛慎皱了下眉,疾步走向她,垂眸打量她的脸色:“怎么不睡觉四处乱跑?”
沈幼莺见他黑色披风上落满了积雪,有些甚至都凝成了冰,微微踮起脚,伸手替他将身上的雪拂去,轻声问:“王爷怎么也没睡?”
两人目光相对,同时沉默。
沈幼莺将半张脸缩进毛茸茸的围脖里,闷声闷气说:“我实在睡不着。”
薛慎将手搓热些,一手接过灯笼,另一手去握她冰凉的手,低低道:“睡不着就陪我走走,走累了再去睡,应当会容易些。”
沈幼莺用鼻音“嗯”了声,有些依赖地靠近他,被他牵着在廊下穿行。
薛慎今晚格外沉默,两人牵着手也没有说话,沈幼莺歪头打量他,总觉得他的沉默并非完全是因为太子妃的逝世。
但沈幼莺猜不到他还能因为什么如此低沉,思索片刻,她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轻声道:“王爷若是憋得难受,也可以同我说一说。”
她微微弯起眉眼,朝薛慎露出个柔软的笑容:“我会保密。”
薛慎垂眸看她,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被她引诱得想要吐露心中翻腾的愧疚。但他转而又想起她同太子妃的关系很好,若是让她知晓……恐怕会比他承受得更多。
而且,他不知道沈幼莺知道一切后,会不会再次露出畏惧的眼神。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要挑起太子和陈王的争斗,要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之后,再坐收渔利,但他从来无意将太子妃牵连进来。
但就像薛珩所说,天家无父子,皇权争斗的过程里,总会掺杂许多无辜者的鲜血。
他见过太多,近乎漠然。
直到太子妃也成了其中的牺牲品。
他才发觉,他原来还是会愧疚。在查明一切真相决定复仇,在决定将薛珩也卷进来作为复仇一环开始,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没有良心这个东西。
昔日贤明温良的少年太子早已死在了皇位争夺的阴谋倾轧之中,如今的他不过一个不择手段复仇的恶鬼。
可面对沈幼莺时,他总习惯性将最好也最温柔的一面展现给她。
他听随行护卫的暗卫说,沈幼莺去东宫时,很喜欢听太子妃说一些过去的旧事。那些旧时岁月里,少年太子贤明端方、良善悲悯。
与暴戾恣睢的秦王截然不同。
薛慎的手紧了紧,藏下了心中沸腾的情绪,缓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今日看着大嫂,便想起了我母亲。”
先帝后恩爱,只得一子,在人后,一家三口如寻常人家一般相处,他其实更多时候称父亲、母亲,而非疏离的父皇母后。
“我母亲直到过世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已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沈幼莺张了张嘴,神色震惊,下意识用力握紧了他的手。
薛慎苦笑一声:“那段时日,我刚得知自己双.腿残疾,情绪并不太稳。父亲要顾着朝堂,还要暗地里查谋害我的凶手。母亲怕再有意外,衣不解带地亲自照料我……她本就身体不太好,月信也不准,连太医都曾说,不可能再有孕……”
结果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有了孩子。
连母亲自己都不知道。
直到母亲出了事,太医把脉时,才惊觉她竟已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可惜那个时候,已经迟了。
沈幼莺嘴唇张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抚他的伤痛。
原来今日他异常的沉默,不只是哀痛太子妃的去世,也是想起了早早离世的先皇后。
沈幼莺不知道他有没有将先皇后的悲剧归结于自己,但却知道,那段时日他必定经历过摧心裂肺的苦痛,才会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太子,变成满目阴鸷的秦王。
她眼中含了泪,不愿让薛慎看见,索性扑进他的怀里,用力搂住了他的腰。
薛慎接住她,察觉到她肩膀的轻微颤动,手掌在她脊背轻轻拍抚,故意逗她笑道:“怎么了,这么心疼夫君?”
但这次沈幼莺没有害羞地避而不答,而是用力“嗯”了一声。
她悄悄擦干了眼泪,抬起头看着薛慎的眼睛,道:“若是我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或许不能帮他什么,但陪他说说话,逗他笑一笑,至少可以不让他独自经历那样的伤痛。
薛慎心口一颤,手掌托着她的侧脸,哑声道:“现在也不迟。”
沈幼莺朝他笑了笑。低低应了一声。
两人牵着手,沿着抄手游廊走遍了大半个王府,才回了听梅轩歇息。
薛慎依旧没有什么睡意,身形挺得笔直,但沈幼莺已经又累又困,最后是被薛慎抱回去的。
薛慎替她解了斗篷和外衣,又脱了鞋,将人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沈幼莺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看他,见他并未宽衣,有些依赖地攥住他的衣袖,疑惑道:“你不和我一起睡?”
薛慎其实并无睡意,顿了一下,还是宽衣上榻,将人抱在怀中,在她额头轻轻吻了吻,哄道:“睡吧,我陪着你。”
沈幼莺缩在他坚实温暖的怀抱中,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安心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