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郡王府的案子,拔出萝卜带出泥。
一开始只是两家之间的小吵小闹,就算薛少君的恶行罪证确凿,只要淮阳郡王大义灭亲,那就牵连不到的郡王府。可谁也没有想到是,一桩和离案,竟牵扯出了淮阳郡王府贩卖私盐牟利,杀人灭口的重案。
盐税关乎国之根本,贩卖私盐历来都是重罪,承安帝听闻之后,当即便命盐铁司与刑部共同审理此案。而寿王薛珪短暂的差事,则很快交给了盐铁司副使崔子尘。
崔子尘同刑部负责办案的官员一同去崔家拿人时,薛少君瞧见他脸上散漫笑意,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怎么可能这么巧,偏偏是在他和谢清澜的事闹出来时,有苦主上京告状?
郡王府贩卖私盐也不是近年才开始,这事做的隐秘,上下也都打点好了,且又不是他们一家在做,历来都没出过岔子。
是崔子尘。
也只有崔子尘。
盐铁司掌全国盐铁茶,对于东京世家的“生意”,自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但若他们真想查,那就是一查一个准。
薛少君惊骇万分地瞪视崔子尘,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反而是淮阳郡王还在试图攀关系,将厚厚的银票用袖子遮掩着递过去,薛少君都来不及拦。
“淮阳郡王这是何意?”崔子尘接过了银票,却笑着将之放在了桌案上,转头同刑部官员道:“这么大的数额,算行贿了吧?”他那双上挑的眼眸微眯起,透出冷冽的光:“曹大人可得为我作证,这银票我是一张没敢碰。”
淮阳郡王顿时面如死灰。
连银票都不肯收,那就是毫无转圜余地了。
薛少君在一旁瞧着,只觉一股寒意直冲天灵,他咬着牙道:“崔大人这算不算公报私仇?”
崔子尘神情惊讶,挑眉反问:“我和薛公子、郡王府有何仇怨?奉命办案,怎么就成了公报私仇?”
薛少君看他有恃无恐的模样,到底没将剩下的话说完。
刑部官员拿了淮阳郡王和薛少君,便干净利索地离开。
郡王妃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她看向长媳张氏:“你舅舅不是在刑部任职,可能打探到消息?”
张氏道:“我这就回家一趟。”
*
淮阳郡王与薛少君入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谢家。
谢连闳同夫人商量之后,便打算去一趟狱中,将拟好的和离书让薛少君签了。
他们本意是不愿让谢清澜掺和进来,最好连薛少君的面都不要见,签了和离书日后婚姻嫁娶各不相干最好。
谁知道谢连闳揣着和离书准备出府时,谢清澜匆匆追出来将人拦住了。
“爹要去哪?”
谢连闳看着女儿尖尖的小脸,自然不能同她说实话,只含糊道:“官衙有些事情……”
谢清澜哼了一声,仰着下巴道:“还想骗我呢,你跟娘商量时,我在外面都偷偷听见了。你要去让薛少君签和离书?”
谢连闳神色无奈:“你这孩子……”
“我自己去吧,是我同他成的亲,要和离也得我自己来。”谢清澜将自己拟好的和离书拿出来:“喏,休书我都写好了,”
谢连闳眼皮一跳,接过来看完:“你这不是胡闹?薛少君未必肯签。”
谢清澜道:“他蓄意骗我,我却只能同他和离,岂不是便宜他了?而且若贩卖私盐属实,淮阳郡王府整个都会被牵连,我这时候同他和离,外人会怎么说我?”
谢连闳何尝不知道这些,但宁愿被旁人说几句闲话,他也得将女儿全须全尾地摘出来。
谢清澜见他面露迟疑,撒娇晃了晃他的手臂:“先让我自己处理吧,若是不行,爹再去。”
谢连闳拗不过她,只能点头。再见她连马车都备好了,更加无奈:“你一个人去能行?”
谢清澜提着裙摆上了马车,掀起帘子道:“昭昭陪我一起。”
听说沈幼莺陪同,谢连闳顿时放心许多。
沈家这个姑娘向来懂事也稳妥,谢连闳见女儿面上并无郁色,反而有些斗志满满,便干脆放手不管,让她自己折腾去了。
谢清澜先去秦王府接了沈幼莺。
沈幼莺看了她写的休书,赞道:“好文采,就是瞧着不太像你写的。”
谢清澜嘴巴一瘪,纳闷道:“这都能看出来?”
沈幼莺忍不住笑,指着休书上的“因奴少年不经事,受汝花言巧语所骗,兼慕汝之才干,遂以夫妻相待。汝本当尽人夫之责,对奴怜惜疼爱,未曾料之汝竟不知其所以,无善待之心,反生诡戾,多有过失”,揶揄道:“这一看就是你从哪个话本子里抄来的吧?”
“这都叫你猜到了。”谢清澜轻哼一声,去挠她的痒痒肉:“就属你最聪明!”
两人一路笑闹,很快就到了刑部大牢。
谢清澜正准备让连翘去打点一下守卫,却见守卫率先一步恭恭敬敬道:“秦王妃、谢娘子安好。崔大人已经交代过,若是谢娘子来了,只管进去就是。”
谢清澜愣了一下,有些茫然:“他怎么知道我要来?”
沈幼莺道:“管他呢,先去办正事。”
谢清澜果然转移了注意,在守卫的指引下去往大牢。
崔子尘得了消息迎出来,正和两人碰上。他今日穿一身藏蓝色长袍,长发半束,眉目俊美,瞧着很是平易近人,没有着官服时的压迫感。
因他主动放行,谢清澜对他印象好了些,也不好再冷脸相对,因此笑着道:“还请崔大人行个方便,我想见一见薛少君。”
崔子尘诧异看她一眼,眉头蹙起:“你今日中邪了?”
谢清澜脸上的笑顿时就没了,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崔子尘被瞪了,反而笑起来,修长手掌伸到她面前:“和离书给我把,我拿进去让他签,里头脏乱,还有鼠虫横行,免得你们受了冲撞。”
他这么一说,谢清澜反驳的话顿时又咽了下去,老老实实将休书交给他,强调道:“是休书,不是和离书。”
崔子尘展开一看,瞧见上面熟悉的字句时,眉头就动了动:“‘因奴少年不经事,受汝花言巧语所骗’,这似乎是我写的。”
谢清澜着实不记得了,她就是想自己写休书,但又不会。记得曾看过话本子里有女子休夫的桥段,便翻了出来,照抄了上去。
没想到竟这么不巧,抄的就是崔子尘给她写的话本子,而且还让他给发现了。
饶是谢清澜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眼珠四处乱转:“是吗,那可真巧……”
崔子尘笑了笑,也不为难她了,收起休书,让狱卒搬来了座椅板凳,道:“你们在这里稍坐,我进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