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陈幺娘”三个字会从沈幼莺的口中吐出,赵梅儿心口猛地一坠,竟是一阵头晕目眩。
她勉强稳住了心神,做出惊讶的神色:“竟这么巧么?”
意识到只是这么一句话说得实在太过干巴巴,她又描补道:“我们给说书先生的月钱不少,怎么也不至于被人追着讨债吧?”
沈幼莺说:“听说是姚枫在外面赌博,欠了赌场不少银子。我看陈幺娘的穿着,家中想来不太宽裕。丈夫不仅帮不上忙,甚至还成了雪上加霜那一个,日子实在是艰难。”
赵梅儿手中的帕子越绞越紧,脸上的笑已经僵了:“听说她是家中独女,她父亲以前似乎也是做过官的,只是犯事了被贬了。后来又生了病,家中大小事情全靠她一人照看着。定亲时陈幺娘就说必须要带着生病的父亲一道才肯嫁,不然宁愿在家做姑子。”
“听说其他人一听这个要求就被吓走了,只有姚枫同意了。这两人成婚才两年多呢,陈幺娘大半的精力都在照顾病重的父亲,从前存下来的银钱也都败干净了……”
她心里紧张,脑子就转不太过来,说着说着才意识到自己废话太多,陈幺娘经历也同话本子里的主人公有些许相似,只能生硬转了话题道:“她今日来茶馆看望丈夫,我还给了赏钱呢。”
沈幼莺从容坐在轮椅上,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中。
见着赵梅儿并无悔改之意,反而还在不断地试图圆谎,她终于不再等她悔过,而是诧异道:“赵家对待底下的伙计倒是宽厚,竟连家眷也给赏银?”
赵梅儿笑容一滞,心脏狂跳。
她提起赏钱,本是想着朱夫人同情陈幺娘,听见她给了赏银对她印象怕是会好几分。但却忘了这赏银其实原本是打发陈幺娘写话本的钱。如今提起来,倒有些不打自招的意思。
赵梅儿表情愈发僵硬,只能顺着笑道:“家中父母早逝,哥哥一直教导我要与人为善,多行善事。”
沈幼莺仿佛赞许地点头,见伙计已经开始上菜了,便邀请她:“梅儿姑娘看着是刚从外面回来,应该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吧?可要和我们一起用了?”
按理说赵梅儿这时候应该拒绝,不论是处于礼节还是刚才刚才险些露出马脚的事,她都不宜再留下用饭。
但她咬着唇隐晦看了静坐不语的薛慎一眼,又想起她们夫妻二人恐怕不日就要离开,自己要想攀上高枝,还得抓紧时间,便一副却之不恭的模样点头应了。
沈幼莺见她同意,便让伙计加了椅子,让她和自己坐在一处。
桌上只有三个人,赵梅儿虽同沈幼莺坐得近一些,但一张饭桌就那么大,她左手边不远处就是薛慎。
赵梅儿目光流转,起身提起茶壶为两人斟茶。
她先给沈幼莺斟,再给薛慎斟。
她斟茶的动作瞧着像是特意学过,一手提起茶壶,手臂抬起时衣袖恰到好处地往下滑落一段,露出皓雪一般的手腕。她手腕上还戴了只红玛瑙镯子,越发多了几分妩媚。
另一手则不紧不慢地按住茶壶盖,身体微微前倾,正将丰盈的曲线送到薛慎面前。
薛慎终于掀起眼眸看她,冷声道:“我不喝茶。”
赵梅儿动作顿住,一番表演仿佛给了瞎子看,只能悻悻地坐了回去。
沈幼莺没想到她竟胆大到当着自己的面给薛慎献殷勤,她对赵梅儿最后一丝耐心也终于耗空,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提起茶壶将自己的茶盏再次斟满,将茶杯推到薛慎面前:“这两日油腻的吃多了,喝点茶清清火。”
这回薛慎自然没有拒绝,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沈幼莺一眼,端起她用过的茶盏,神情自若地将茶水一饮而尽。
赵梅儿面色发白,目光黏在沈幼莺身上。
一时不知该为沈幼莺似乎发现了她的意图而慌张,还是震惊于她竟然站起来了。
她瞪眼张嘴说不出话来,心里想的却是——她不是个瘸子吗?
为什么竟然站起来了。
沈幼莺仿佛才注意到她的失态,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连着叫了她两声:“梅儿?梅儿?”
赵梅儿这才反应过来,连勉强维持的笑脸都要挂不住了,表情极为滑稽地看着沈幼莺:“你的腿……”
沈幼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一副没明白的意思:“我的腿怎么了?”
赵梅儿头脑混沌,好半晌才开了口,都忘了掩饰语气:“你的腿怎么好了?”
沈幼莺露出恍然之色,笑吟吟道:“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坐轮椅并非是有腿疾,只是前阵子扭到了脚,现在走路还有些隐隐作疼。元谨见我不愿走路,才让我做了轮椅。”
她故意眨了眨眼睛,一脸轻松道:“果然比走路要轻松许多呢。”
赵梅儿瞪大了眼睛,听得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她从未想过竟有好好的人回去坐轮椅。
她又看了薛慎一眼,那晚、那晚她大胆同对方表明心迹时,也提到了这一点,可对方并没有解释。
赵梅儿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她已经分不出心神去想沈幼莺是不是识破了她的计谋,故意羞辱她。她唯一剩下的想法便是得赶紧离开这里。
若不是看见朱夫人双.腿有疾,哥哥和她怎么会心动,进而开始设局一步步接近。
可现在却说她根本没有腿疾。
那那晚朱老爷严词拒绝她,也并非什么道貌岸然口是心非,恐怕就是单纯的看不上她。
而这一日,她却像个戏班子里的丑角一样拙劣地唱着戏,自以为能攀上高枝。
赵梅儿从未如此丢脸过,她拙劣地捂着小腹,装作忽然腹痛的样子,仓皇丢下一句“我忽然有些腹痛,先失陪一会儿”,便落荒而逃。
等人走了,沈幼莺才道:“就是个心机不深的小姑娘。”
三言两句就让她溃不成军落荒而逃了。
若是扔在东京城的贵女手里,怕是撑不过三天。
薛慎听她一副沉稳的口气说别人是小姑娘,便忍不住笑:“昭昭也就比她大了两岁,不也是个小姑娘?”
确实也没有什么心机。
沈幼莺直觉薛慎这话是在调侃她,立即嗔了他一眼,嘀咕道:“我都成婚了。”
哪有成婚的妇人还是小姑娘的。
薛慎略微沉吟,竟若有其事地点头:“这倒是,都是正儿八经主持中馈、生儿育女的掌家大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