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正经,可说话的人表情并不正经。
沈幼莺被他调笑得脸红,不由又含羞带怒瞪了他一眼。
薛慎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调侃,而是问道:“昭昭后续准备如何?”
沈幼莺原本是想着赵家想去京城做生意,有意把赵梅儿介绍给谢清澜,但现在知道赵梅儿是冒名顶替,自然不会再有此打算。
而话本真正的主人陈幺娘,瞧着却又拖家带口,未必会去京城。
她思索了片刻,道:“明日我想去见见陈幺娘。”
陈幺娘过得太苦,偏偏看着这样弱小的女子,骨子里却又藏着一股不肯认输的劲儿。叫人看见了,便忍不住想帮帮她。
沈幼莺愿意递给她一根绳子,但至于要不要抓住,就看陈幺娘自己了。
*
翌日,用过午饭之后,沈幼莺让侍卫打听到了陈幺娘的住处,才和薛慎一道过去。
陈幺娘正在家门口煎药,她蹲坐在小火炉前,一边小心地对着炉子扇风,一边还抽出心神,将手中的荷包绣几针。
听见院子外传来的动静,她回过头来,看见沈幼莺二人时,先是下意识扬起笑容,但紧接着大约是意识到两人是自己的债主,债主上门未必是什么好事,那点笑便沉了下来,忧心忡忡爬上眉间。
但她还是十分客气有礼地开了门,有些急促地将人迎进堂屋里,又端来两碗茶放在二人面前,下意识躬着身体道:“家里没有好茶具招待贵客,这碗是新买的,还没用过。茶叶是我自己炒的,都很干净。”
她本以为两人不会动,但没想到沈幼莺先端起陶碗喝了一口,接着露出诧异的神色来:“你懂茶?”
本朝尚茶,斗茶之风盛行。连带着民间百姓也都爱喝茶、品茶、斗茶。
但实际上却并非每个人都懂茶道,很多人只是习惯跟风,东施效颦罢了。
这当然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只是沈幼莺没想到会在一间简陋至极的屋子里,从看着贫弱不堪的陈幺娘手中品到这样的好茶。
陈幺娘说:“略懂一些,我父亲以前教过。”
沈幼莺想起赵梅儿说陈幺娘父亲曾做过官,顿时了然。她放下茶碗,说:“你父亲将你教的很好。”
陈幺娘摇摇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黯然:“也就是现在父亲病糊涂了,若是他还清醒着,恐怕会对我失望。”
沈幼莺摇头:“你父亲若知道你现在的日子,只会心疼你。”
陈幺娘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更不明白她忽然来这里对自己说这么一番话的缘由,只能垂着头,盯着自己缝缝又补补过的棉靴。
沈幼莺见状,索性将话本拿出来放在了桌上。
“你不必紧张,我们冒昧来访,皆是为了这个话本。这是你写的吧?”
陈幺娘接过翻看后,忐忑点头:“是我写的。”
“我们夫妻到青岩镇上游玩时,正好在赵家茶馆听了会儿说书,说书先生说得就是这话本里的故事。当时赵家兄妹见我有兴趣,便骗我说这话本是赵梅儿写的。”沈幼莺隐去了一些曲折,只讲来意娓娓道来:“我很喜欢这个故事,正好闺中好友又开了书铺,本是有意为赵梅儿牵线……”
她说话时注意着陈幺娘的神色,见她神情波动,才继续道:“结果却无意得知赵梅儿是冒名顶替,你才是话本真正的主人。我不愿真正有才能的人被埋没,所以才冒昧寻来。”
陈幺娘听着她温温柔柔地说“不愿真正有才能的人被埋没”,眼眶便忍不住红了。
她忍住了哭意,胡乱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说:“谢夫人赏识,我闺中时就喜欢写这些小玩意儿,从前也没想着靠这赚钱。后来是家中实在窘迫,才不得已……”
“靠自己的才能赚钱也没什么可耻的。”
沈幼莺打断她妄自菲薄的话,循循善诱道:“我那好友最爱看话本,为此几只开了书铺,招揽了不少书生来写。只是写来写去也就是那些故事,她都有些看厌了。我看到你的话本之后,便想着你与她应该极能聊得来。”
“此次来便是想问问你,若是日后你再有新的话本,可愿意送到我好友的书铺去?至于酬劳,你们可以再另谈。”
陈幺娘愣愣看着她,神情有不可置信,下意识推拒道:“话本子不值什么钱,我从前写了不少,都是消遣罢了。夫人对我有大恩,若是想要,我可以全都整理出来给你。”
沈幼莺缓缓摇头:“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话本子在京城后宅女眷中十分盛行,各个书铺每年靠着话本子都是一笔不小的进项。若你的话本卖得好,绝不会是一锤子买卖,而是长久的生意。”
“你可以靠写话本挣钱养家,甚至可以带你父亲去京城治病……”
陈幺娘这回听明白了,她怔楞良久,才声音颤抖地说:“我、我愿意。”
沈幼莺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便好,不过毕竟这铺子不是我在经营。我那朋友又是女子,也不好出远门。若是你日后能去京城最好,若不能,便只能找人跑腿送信了。”
陈幺娘面露思索,良久才下定决心一般道:“我去京城。”
她回头看了一眼里屋,轻声说:“我其实早就想带父亲去京城看病,只是因钱不够,又人生地不熟的,才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如今有一根绳子垂在她面前,能带她逃离现在的困境,她绝不愿轻易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