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珩闭了闭眼,感觉魂魄被一分为二,被人朝两边拉扯着。
倒是承安帝被戳破的真相之后,面对唯一能同薛慎抗衡的儿子,终于取下了戴了许多年的伪善面具。
他笑了笑,低低咳嗽了两声压下了喉咙的痒意,整个人靠进龙椅之中,用一种睥睨的神态道:“你哪里都好,就是心太软。天家无情,这皇位自古以来是有能者居之,我与先帝是同一个母亲肚子里出来的,这大魏的江山也是我与先帝一同打下来的,既然如此,这皇位为何不能换我来坐?”
薛珩愕然地看着他,仿佛从未认识过面前的人。
承安帝见状却缓和了语气,缓慢道:“我知道你从前养在先皇后膝下,同秦王的情分非同一般。可你要知道,先帝先后在如何,也已经入土了,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说到此处,承安帝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伤感:“你母亲去得早,我又常年在外征战顾不上你,只能将你寄养在先皇后膝下,这才叫你同我离了心。我后来纵容陈王,也是因为你我父子越发疏离。若是你我父子同心,如何会有后面这许多波折?”
薛珩摇头,想说什么,却被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断。
承安帝咳了一阵,又咳出一口血,将帕子随意扔在桌案上,撑着身体走下来,用力按住了薛珩的肩:“我这身子是不行了,朝中大事都只能指望你,薛慎筹谋多年来势汹汹,你切记不能再心慈手软。”
见薛珩下意识后退,他死死扣住了薛珩的肩膀,目眦欲裂道:“你以为你顾念着昔日情分,主动退让,他就会放过我们父子?你可别忘了,如今的秦王早就不是昔日的元谨太子,他性情暴虐,你若退了,你我父子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莫非要眼睁睁看着他将你的父亲推上断头台吗?!”
薛珩身体一震,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来。
承安帝观察着他的表情,良久才松开手,疲惫万分地坐了回去,呼吸浑浊地喘息着。
“我这身子恐怕撑不了多久了,你若不想看着自己的父亲死不瞑目连死后都不得安宁,便想想该如何应对薛慎吧。”
*
薛珩最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东宫的。
他如同游魂一般飘荡在偌大东宫之中,只觉得头顶的天黑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宫人搬来大叠的奏折,他脑中混沌,也只是机械性地批阅。
等放下笔时,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他召来宫人问:“现在几时了?”
宫人答:“子时三刻了。”
薛珩放下笔,静坐了一会儿,说:“备马。”
没有让侍卫跟随,薛珩牵着马出了东宫,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时辰,城中已经宵禁。
他胸中陡然生出一种茫然无所去的荒凉来。
正独自伫立时,忽有一个太监打扮的宫人小心上前:“见过太子殿下。”
薛珩目光锐利地刺向对方:“你是何人?”
“奴婢在皇后娘娘宫中伺候,娘娘有事想同殿下一议。”
皇后私下见太子,已经是于理不合,薛珩下意识准备拒绝,却听那太监连忙又说:“是同太子妃身故一事有关。”
薛珩到了嘴边的拒绝便咽了下去,他牵着马示意对方带路。
太监见他默许,有眼色地在前方带路。
这个时辰,周皇后也不知道如何出的宫,竟在一处僻静的宅院等着薛珩。
瞧见人来,她端起慈母的模样,道:“太子瞧着憔悴许多,如今朝政都得依仗太子,太子可得保重身体。”
薛珩无意同她绕弯子:“皇后娘娘大费周章派人盯着我的行踪,想同我说什么?”
见他如此直接,周皇后笑了下,也不绕圈子了,将东西推到他面前:“这是我这些时日查到的一些东西,太子看看吧。”
薛珩接过翻阅,看到一半时脸色已经变了,冷笑道:“下药之人是陈王罪证确凿,皇后娘娘如今搬出这些东西来,又想做什么?”
周皇后道:“太子何必动怒?我儿是一时糊涂,害了太子妃。可你也毁了他,算是扯平了。你也是个聪明人,今日我给你看这些,是想叫你明白,我们从来都不是敌人,而是利益一致的同盟。”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落在那一沓资料上:“在围猎之时伤你的人是秦王,挑起你同陈王相争渔翁得利的也是秦王,若不是他挑着我儿同你斗,我儿如何会被激怒,给太子妃下毒?”
周皇后说到此处,语气一转:“秦王暗中谋划许多,你说……他知不知道太子妃中毒的事?若是不知道便罢了,若是知道……”
她幽幽叹息一声:“你真要报仇,也该先找秦王才是。”
薛珩沉默。
他目光游离地盯着面前的证据,想起秋猎那夜同自己交手的刺客。对方用的是不常用的刀,下手果断,刀刀致命。
直到现在,他还能回忆起刀锋刺入身体的感觉。
难怪当时怎么查也查不到凶手,难怪对方能和他打得旗鼓相当,甚至比他更强。
原来那人是薛慎。
薛珩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昔日坚信的一切仿佛在这一.夜都彻底粉碎,所有人都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他不想去怀疑的薛慎,可周皇后的话却在他脑中不断回旋着——
“薛慎知不知道陈王给太子妃下毒的事?”
周皇后也不在意他的沉默,缓声道:“从前为了陈王,你我多有针锋相对。但今日我愿放下仇恨,望太子也好好想一想,真要说起来,你同陛下、同我才是一家人。而秦王,是我们共同的仇人。”
她也不需要薛珩的答案,喝完一盏茶后,起身道:“夜深了,我也该回宫了。我今日的话,实乃是推心置腹之语,望太子多加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