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合上了书,笑笑说:“刚才还真是把我怕吓坏了,上课的时候心脏还砰砰乱跳……”
“喝口茶,压压惊!”周经理说。
不等我谦让,他就推着我的轮椅,来到了后面教学区的吉他教室。
这就是装成残疾人的不便,有时候会很被动。
周经理的电吉他弹得不错,不过他从来都不教课。
这间教室周末会上吉他课,平时就是他的办公室,还摆了套实木茶桌。
琴行就是这样,能用上的房间都得利用上,毕竟赚钱要紧。
这个房间我来过不止一次了,这次心情却不一样。
留在盛京以后,接触的每一个人,我都会细细观察。
哪怕是来修bp机的客人,我都会通过这些人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去推算此人的职业、性格……甚至怕不怕老婆。
这是我的职业习惯,多数时候都不是刻意为之,完全是下意识的。
所以说,我不可能不观察周经理。
从第一次接触开始,他的言谈举止、走路动作、穿衣服风格,还有那双白胖小手,都默默观察过无数次。
我曾经给他打过多个标签:
胆小、抠门、谨慎、顾家、邋遢、妻管严……
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走了眼,这让我多少有些沮丧,甚至是不爽。
他坐在了我对面,沏茶手法行云流水。
一小盅茶汤放在了我桌前,他笑眯眯道:“尝尝,来自云南冰岛古茶园的普洱,已经陈化了七十年以上……”
我不喜欢喝普洱,总觉得茶叶就应该是清香的。
在我浅薄的理解中,这种茶就是特意为藏族人准备的,由于他们天天吃肉,所以消化不好,这种茶正好可以解油腻。
记得在哪本书里曾经看过一段话:其腥肉之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
正因如此,才有了茶马古道。
可由于路途遥远,川滇的茶叶运到藏区后,早就没有了原有的清香。
于是,新茶被制成了茶砖。
阴错阳差,这些砖茶经过发酵紧压后,不仅方便了运输,防潮性能也特别好,非常适合频繁迁徙的藏民。
这种茶运到目的地以后,藏民也觉得难喝,所以才会兑上奶或其他调料。
难喝归难喝,这种茶却更利于消食解腻,适合饮食重油腻的人饮用。
到了近现代,这种茶砖竟然成了新宠,被人拿出来煮饮。
我喝过多次,却始终喜欢不起来。
因为没上过几天学,我的理解肯定片面。
只能说,各有所好吧!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出所料,一丁点茶叶该有的清香都没有。
“怎么样?”周胖子慈眉善目看着我,“这茶汤醇厚,细品之下,微微有些发涩……”
望着眼前夸夸其谈的胖子,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对。
难道……
他感觉出了什么?
不会,先前他出手后,我马上就停止了动作,在所有人眼里,我就是被吓傻了。
难道是怕他自己暴露,所以开始来试探我?
我口是心非,笑着说茶不错。
他又给我倒上,说:“对了,一直也没好意思问你,你这腿……”
我叹了口气,“上高中的时候淘气,偷我爸的摩托车玩,结果上了树,伤到了腰部神经,就这么瘫了……”
“不好意思,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摆了摆手,“没啥,这么久了,我也习惯了!”
看来他确实对我产生了怀疑,同时也说明,他更有问题!
我拿出了烟,抽出两支。
似乎是不经意,两支烟一长一短,递了过去。
我想看看他怎么抽这两支烟。
不料他呵呵一笑,“永久老弟忘了?我抽这个咳嗽。”
说完,他拿出了一盒白色烟盒的力士。
这烟特冲,我闻着都受不了。
难道他不是道上的?
我收回自己的红梅,用牙叼出了那根长的。
他伸长了手,啪嗒,打火机点燃,我对着火点着了烟。
“我记得你说过,你家不是盛京的吧?”他点着烟,漫不经心地问我。
“嗯,我家旅顺的!”
“是吗?听着可没有海蛎子味儿。”
“出来久了,口音都杂了!”
“怎么会修bp机的?”
我深吸了一口烟,“学的呗,我这个样子,总不能拖累父母,就学了这个手艺……”
“哦,挺好,自力更生嘛!”说完又叹了口气,“我那个儿子,要是也能像你这么懂事就好喽!”
“我看过照片,你爷俩还挺像!”我说。
他打了个哈哈,拿起紫砂壶给我倒茶,“说来惭愧,记得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还觉得陈老师的学费太贵,怕你学不起呢!”
“理解,我赚的那点儿钱,也就勉强够生活费的,我爸常和我寄钱。”
“你父亲是……”
“他十几年前就在大连包工程,效益还可以。”
“哦,怪不得那时候你就有摩托车骑……”
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
看着好像和往常一样,可明显又有些不一样了。
“我看你好像不喜欢普洱,我给你沏杯龙井吧!”他说。
“不用,太晚了,坐一会儿就回去了!”
“急啥,我也累一天了,再聊会儿!”
水开了。
他打开了壶盖,“这龙井不能用沸水,稍稍晾到90度就可以了!”
说着话,又拿过来一个高玻璃杯,打开纸盒,抓了一把片状的龙井放进杯子里。
又随口吟道:“芽碧嫩毛尖,汤莹淡绿绵;清新扑面至,最是在明前。”
我鼓起掌来,赞道:“好诗!”
他摆摆手,笑眯眯接着说:“绿茶必须要玻璃杯,不能用壶或者盖碗冲泡,否则就过劲儿了!”
“煮熟的绿茶会发涩发苦,不好喝……”
我奉承道:“周经理懂得真多,平时我就是牛饮,一把猴王茉莉往大茶缸子里一抓,冲上沸水喝一天,好茶都喝白瞎了。”
90度的水倒进了玻璃杯里,一片片碧油油的茶叶煞是好看。
他微微起身,端起茶往我桌前放。
突然,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手一抖,玻璃杯倒了。
哗——
满满一杯热茶,一半洒在了桌子上。
另一半,溅在了我的腿上。
紧接着,桌上的茶水就淌了下来,都流在了我两条大腿上。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
我差点没把牙套咬碎,强忍着一动没动。
他慌忙站了起来,绕过桌子,“哎呦,快快快,快起来,烫没烫到……”
牛仔裤上都是水,散发着热气。
他胡乱抓起了桌子上的一块茶巾,开始给我擦,“这怎么说呢,都怪我,疼吧?”
我接过了他手上的茶巾,笑笑说:“要是知道疼就好了,没事儿,也不是沸水,烫不坏!”
他直起身子后直搓手,“这咋整,要不脱下来看看?要不去医院吧,你瞅我……哎,真是年纪大了,手都不稳,这扯不扯呢?这扯不扯呢!”
我用力擦了几下,茶巾吸走了一些水。
把茶巾放在桌子上后,我摆了摆手,“没啥大不了的,我家也近,回去换条裤子就好了!”
“那行,别这么塌着了,怪难受的,我送你回去!”
说完,他就往出推我。
“不用,一会儿就到家了!”
我嘴里客气着,心里却早就骂了娘。
这家伙真狠,为了试探我,竟然使出了这么一招!
“小莉,去拿件工作服!”到了卖场,他喊了起来。
很快小莉就过来了,他接过衣服,盖在了我的腿上,嘴里又是一顿抱歉,“外面凉了,盖上点儿,走,我送你回去……”
看来不让他送也不行了,这是想要去我店里看看。
于是我就没再客气。
“行,那就麻烦周经理了,正好你也没去过我那小店儿,过去认认门!”
“好嘞!”
东北的天气就是这样,到了九十月份,早晚温差就大了。
虽说腿上盖了件衣服,小风一吹,瞬间就透了。
路上,我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很快就到了我的小店儿。
推我进屋后,他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东瞅瞅西看看,还不时问这问那。
看了看玻璃柜台里面的几台二手bp机、电池和配件,又伸长了脖子瞅了瞅维修操作台。
随后转过脸,笑眯眯地问道:
“你会修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