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厅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看向了门口。
拍卖师老冯迎了过去。
说话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短发,国字脸,浓眉醒目。
他穿了件常见的白色圆领老头衫,白色休闲裤,脚上是双白色的回力帆布鞋。
在众人目光中,他两只手抄着裤兜,走的从容不迫,又有些懒散。
我眼角微微一缩,这个人的右腿是假的?!
严格来说,他的右小腿是假肢,他或许能瞒过现场所有人,却瞒不过我这双眼睛!
没想到,竟然是个残疾人。
这个男人很怪。
那张国字脸原本是副威严相,可那双单眼皮的眼睛里,却满是玩世不恭。
明明有种由内往外溢出的气质,那是一种上位者的气质,哪怕随随便便往人群里一站,就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气质。
可他似乎并不想那样,甚至抗拒这样。
他像个矛盾体,有些拧巴……
他身后跟了十几个人,这些人有一半都是会家子,有些人明显当过兵,那种气质,根本掩饰不住。
“陈爷!”老冯打了个招呼,站在他身前小声说着话。
我注意到,刚才还嚣张的蓝翠莲,此时已经哑了火,那张妆容精致的俏脸雪白。
我瞥了一眼大头。
这家伙微张着嘴,伸长了脖子在看那边。
不只是他,拍卖厅所有人都在看这个中年男人。
很明显,他就是这里的幕后老板!
我又看向了冯皓然,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凑过来小声说:“他叫陈跃东,这个马场是他的产业……”
“黑社会?”我问。
他吓了一跳,一只手下意识就扬了起来,想要捂我的嘴。
随后又做贼一样左右看了看,这才压着嗓子说:“别瞎说,人家可不是什么黑社会!这么和你说吧,我姑父想见他都得预约,见与不见,全凭这位爷的心情……”
我纳闷起来,“不是吧?多大的官呀?”
冯皓然舔了舔嘴唇,贴着我的耳朵说:“他不是,可、可他爸是……是……”
“是啥呀?”我见他吞吞吐吐,真想蹬他一脚。
“你傻吧?姓陈,自己琢磨去!”
不等我琢磨,陈跃东已经往这边走了。
“蓝总,有什么意见,可以和我提!”他微笑道。
蓝翠莲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声音很小,“不、不敢!”
“不敢就对了!”陈跃东脸上始终挂着笑,语气更淡,“别说你蓝翠莲,就算他商扩凡来了,也得老老实实闭嘴……”
“是!是!翠莲没规矩了!”蓝翠莲一眼都不敢看他。
“提到规矩,你是忘了?”
“没忘没忘,下次不敢了!”
“下次?别下次了,以后好好做你的生意,别再来了。”
“是!”
“去吧!”
蓝翠莲就像被大赦一样,慌忙往外走,其他人也都连忙跟上,没人再敢看陈跃东一眼。
商扩凡?
我有些奇怪,这个商扩凡是谁?
看样子和蓝翠莲应该有关系,不然他不会提。
陈跃东依旧抄着裤兜,站在那儿浑身放松,目光扫过众人。
“梁总,最近新戏不错!”他说。
梁康时诚惶诚恐,“谢谢陈爷,赶明儿有场儿,您吩咐人随时喊我,康时带几位主演过来……”
陈跃东笑了起来,摆摆手说:“年纪大了,早就不扯这个了!”
梁康时明显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陪着笑。
“行,都几点了,散了吧!”
大厅里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他这句话,呼呼啦啦连忙都往出走,没一个人敢主动上前打招呼。
尽管我对这人很有兴趣,可也不好冒头说什么,随着大伙往出走。
出了拍卖厅,大头贴了过来,一脸兴奋地小声问:“咋样?牛逼不?”
“牛逼!可拥护啥呢?”我问他。
“你要是有他那个爹,你也牛逼!当然了,人家本来也是个传奇……”
众人来到了停车场,纷纷寒暄告辞。
我注意到,不远处停着一溜七八辆黑色的雪佛兰大吉普子,看着比陆巡都大,车型却不认识。
“传奇?”我还惦记着大头的半截话,“快说说!”
“路上说!”
车灯一双双亮起,汽车轰鸣声此起彼伏,排着队往外走。
黑暗中,远处传来马的嘶鸣声。
我和大头坐上了梁康时的奔驰,唐大脑袋坐冷强的车。
从房山往市内走,路程可不短。
上车后,大头滔滔不绝,我知道了陈跃东的身世。
确实像他说的那样,我要是能有这么一个爹,我也牛逼。
大头说:“这位爷太能折腾,给家里惹下了一屁股箩烂事,于是被送走当了兵!”
“当兵没多久,就赶上了对越那场战争,家里慌忙调他回京,可这位爷愣是偷偷跟着队伍上了前线。”
“三年后,他正在医院养伤,据说还泡上了一个小护士,结果被家里派去的人押回了京城。”
我说:“原来他的腿,是在战场上没的……”
大头说:“关于他没了一条小腿的事儿,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有人说是战场上,他为了救战友,被地雷炸没的!”
“也有人说他和谁抢女人,结果被人打折后又截了肢……总之谣言很多,正因为这样,没一个人敢当面提起这件事情……”
我摇了摇头,这样一个人,会因为抢女人被打断腿?
打死我都不信!
大头继续说:“没多久,他就被扔进了体制内。”
“可三个月都不到,他竟然把他们大领导堵在厕所里一顿胖揍,据说两个人骨碌了一身屎尿,也不知道真假……”
“我艹,拥护啥呀?”我奇怪起来。
“说是那位领导勾引他们办公室的一个小媳妇,被他知道了。”
我笑了起来,“这位爷也是个爱打抱不平的主儿!”
梁康时说:“那是!想当年全京城的顽主,背后都喊他陈瘸子,可谁见了他都得绕道走!另外,老张说的不对!”
大头问:“怎么不对?”
“打他们厅长不假,可不只是勾引同事那么简单,不然这位领导也不可能没多久就被判了15年!”
大头两眼放光,“快说说,还拥护啥?!”
梁康时说:“那就不知道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然也不会把那位爷惹火了!”
我问:“后来呢?”
“后来?”大头叹了口气,“后来这位爷说啥也不上班了……”
“不对!”梁康时又纠正他了,“后来他被调到了公安系统,没多久又调走了,连续调转了几次工作,谁都弄不明白都去过哪儿!”
“他是1982年回来的,那年他21岁!直到1987年才离开体制,开始做生意。”
大头毕竟是外来户,我觉得梁康时说的更准确一些。
听的我不由神往,这位陈爷,还真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