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陈子璐又要逃避,一把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她开始用力挣,柳眉竖立,“武同志,你这是要干什么?请你自重!”
“陈子璐!”我盯着她的大眼睛,一字一顿,“你就是个胆小鬼!”
“你?!你凭什么骂我?”她脸涨红起来。
“因为是我冒着枪林弹雨,又亲手捧着霍青书的骨灰回的国!”
她怔怔看着我,随即又笑了起来,边笑边说:“骗子,你们都是骗子,青书不可能死!他不可能死!!”
“不可能!!!”
最后三个字,她是吼出来的,大口大口喘着气,丰满的胸脯上下起伏。
“谁都会死!”我攥着她带手腕,站了起来:“有一天你会死!我会死!你的父母会死!你的弟弟陈跃东也会死!”
“他霍青书凭什么就不会死?”
“倒是你陈子璐,这么活着,还他妈不如死了!!”
“你?!”她更急了,用力挣着手腕,“你是个疯子,精神病,你松开我!松开我……”
我不退反进,将她拉到了身前,脸几乎贴在了她的脸上:“陈子璐,你才是个疯子,精神病!”
“你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完全不去考虑父母兄弟,自私自利!”
“你曾经是个老师,可我看你读过的书都他妈读狗肚子里去了,你为这个社会、这个国家有过什么贡献?!”
“你一天天傻吃孽睡,天天坐在门槛上唱你那些烂歌,以为谁能同情你?”
“我告诉你,没有!”
“一个都没有!”
“这个世界,没人会同情一个弱者!”
“更不会有人去同情一个富贵病患者!!”
“你陈子璐也就是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换一个人家,早他妈被赶出去了!”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得赚钱,你得糊口!!你他妈得养家!!!”
我伸手指向了那两口窑洞,“这是假的!假的!!这里不是米脂县,这里是京城!”
“陈子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看不到远处的高楼大厦?”
“你看看,你好看看!”
她的眼睛好大,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
此时湖水涟漪,瞬间决堤……
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这样了,我还得继续骂!
“别装可怜,我说过了,没人可怜你!”
“霍青书走了,可他的父亲还在,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不比你更伤心?”
“你现在这样,就是不忠!不义!更是不孝!”
“你要做的,不是活在过去,而是怎么活好未来!”
“你应该去给霍大哥墓前献上一束花,你应该告诉他你过的很好,这样他在九泉之下也会安心!”
“你应该常去看望他的老父亲,安抚老人家那颗破碎的心!”
“你应该好好上班,桃李满天下!”
“你应该孝敬你的父母,而不是让他们白发苍苍还整天惦记着你!”
“陈子璐,如果你做不到,还是那副死样子,现在我就拉着你去霍大哥墓前……”
“你不是爱他吗?不是舍不得他吗?”
“那你就去死!去陪着他!!”
“走!!!”
说完,我用力一扯,差点把她拽倒。
她呆呆地看着我,眼泪一串串往下滑落,大眼睛上满是迷雾。
我还是心软了,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柔声说:“子璐姐,霍大哥走了十一年,你也“走”了十一年,该回来了……”
她缓缓蹲在了地上,好半天,发出了一声嘶吼:“青书——!你可疼死我啦——!啊——!!”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喊破了嗓子。
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我长舒了一口气,能这么吼出来最好。
既然叫出了霍青书的名字,说明她接受了这个现实。
我松开了她的手腕,她坐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
我不是医生,更不会治病。
可我懂人心,作为旁观者,看的清楚明白。
不否认陈跃东也好,陈子璐也罢,他们都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否则姐弟俩年轻时,不会一个跑去偏远的陕北支教,另一个当兵上前线!
可即使这样,家世也在这儿摆着呢!
马上就要结婚了,却突发变故,一般人确实受不了这个刺激。
但这事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绝大多数人悲伤过后,还得继续活着,因为他们背负着太多责任和生活压力。
可陈家不行,他们都太爱这个小公主了,陈跃东更心疼姐姐。
所有人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甚至一句重话都不敢说,一切都依着她,甚至不惜在这大京城里,给她盖了两口窑洞,让她活在梦中。
陈子璐没疯,她只是不敢、也不想接受现实,于是下意识自我催眠,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
所谓沉疴用猛药,其实很简单,就是骂醒她!
别人舍不得骂,我来骂!
此时的陈子璐哪里还有之前淡雅的形象,坐在那里,鼻涕都淌过了嘴。
“是我不好,我应该拦住你的,是我不好……”
她边哭边说。
我不想劝她,就让她哭个痛快吧!
“璐璐……”这时,门外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声音洪亮、颤抖。
我不由一惊,连忙看了过去。
就见敞开的木门处,站着一位中等身材的白发老人。
老人清瘦的脸庞,满是关切,这张脸太熟悉了,曾经每天七点的新闻里都会看到。
搀扶他的,正是陈跃东。
两个人的身后还有七个人,其中五个小伙子看形象气质,应该都是警卫。
另外两个人穿着白大褂,是保健医生。
刚才骂的太投入,陈子璐的哭声也干扰了自己的听力,竟然没有察觉他们过来。
“爸?!”陈子璐起身跑了过去。
噗通!
她跪在了老人身前,哭道:“爸,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傻丫头……”老人抚摸着她的头,老泪纵横,激动的已经说不出话来。
后面两个医生明显紧张起来。
陈跃东抹了两把眼泪,伸手搀起姐姐,小心翼翼地问:“姐,你都想起来了,是吗?”
陈子璐哭声又大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弟弟,“东子,你怎么就不劝他呢,怎么不劝他……”
说着,一只手用力捶着陈跃东的后背。
后面的警卫和大夫也无不落泪。
我走了过去。
谁知还有几米远时,两名警卫就绕过陈老,挡在了我身前。
陈跃东喊:“小李,自己家人,用不着!”
两个警卫这才抬手敬礼,退到了两侧,我走了过去。
陈老目光炯炯看着我,沉声道:
“小子,骂的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