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拿着蒲团放到了周承宗和冯氏面前。
盛思颜跪了下去,盈盈拜倒,然后接过托盘,给周承宗和冯氏敬茶,改口叫他们“爹、娘”。
周承宗沉着脸,没有笑容,但是也没有为难她,点点头,将一个红包放到她的托盘上。
冯氏笑吟吟地道:“快起来!快起来!”让下人扶着她站起来,拉到身边仔细打量,“可还住得惯?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尽管跟你三婶说。她是咱们家的当家人,事事妥当,绝对不会怠慢你的。”
吴三奶奶呵呵笑道:“大嫂太抬举我了。我哪里敢怠慢咱们家的大少奶奶呢?这可是老夫人心坎上的人!”说着,又指着周承宗身后站着的一个容色婉媚的女子,“这是越姨娘。”
盛思颜笑着点头示意。
那女子笑了笑,往旁边让了一步,不敢受她的礼。
“这是你二妹,你们早就认识了,不用我多嘴了。”吴三奶奶指着坐在冯氏身边的周雁丽说道。
周雁丽是周承宗的妾室越氏所出。越氏生了两个女儿,还有个庶长女周雁颖,早已出嫁了。
不过今日神将府大喜,她也来做客了。
今日认亲,她就带着自己的夫婿和孩子坐在比较亲近的客人位置里。
大房的人丁还是比较单薄的。就这么几个人,只有周怀轩是儿子,另外两个都是女儿,还是庶女。
盛思颜知道,婆母冯氏看她很顺眼,再加上大房的两个女儿都是庶女,跟周怀轩不是一个娘生的,而且一个出嫁了,另一个性子比她还温和。
这样一想,她在这里的日子,不会不好过的,脸上的笑容轻松起来。
然后是二房周继宗一家人。
大房的周承宗和三房的周嗣宗都是嫡出,只有二房的周继宗是庶出。
他和他的妻子胡氏看上去都是很和气的人,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对盛思颜温和地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一定不要外道。怀轩自小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一家大小和和气气,比什么都强。”
盛思颜忙点头,“二叔二婶说得是。”恭恭敬敬行了礼。
她是嫡长房的嫡长孙媳,祖父、祖母,还有爹娘是要跪的,但是叔叔婶婶就没有必要跪了,所以只是福了一福。
周继宗和胡氏一起将红包放到她的托盘上。
紧接着的,是二房的两个儿子周怀仁和周怀义,他们是同年出生,周怀仁是嫡子,周怀义是庶子。
不过周怀义的生母生他的时候难产过世,他从小就是嫡母胡氏一手带大的,跟周怀仁像亲兄弟一样。两人比周怀轩小两岁。
他们早已经成亲生子,妻子都是名门闺秀,带着孩子坐在他们身边,温柔地看着盛思颜笑。
孩子从两三岁到六七岁不等,都很安静,站在父母身边,好奇地看着盛思颜。
二房还有个嫡长女周雁婷,也是出嫁了,这两天带着女婿和孩子回娘家出席周怀轩的婚礼。
盛思颜对这两个周怀轩的堂兄弟只是点点头,认了人就行,但是对这两兄弟的妻子还是寒暄了几句。
然后吴三奶奶就笑着将她带到自己这边,指着周嗣宗道:“这是你三叔。”
盛思颜笑着叫了一句,“三叔。”又转头叫吴三奶奶,“三婶!”
“哎!”吴三奶奶爽利地应了一声,“这小嘴真甜。不说老夫人喜欢你,连我喜爱得不得了。可惜啊,三婶没有女儿,真是做梦都想要一个你这样的女儿。”说着,拿出一个厚重的红包,放到她的托盘上。
盛思颜只觉得手腕一沉,托盘差一点掉到地上。
周怀轩一直跟在她身边,见状顺手托了她一把,将托盘从她手中移开,递给了在他身后跟着的周显白。
周显白倒是很机灵地跟着手一沉,整个人往前踉跄几步,嘻嘻笑道:“三奶奶真是出手大方。这么重的红包,别说我们大少奶奶,就连小的也托不住啊!”说着,慢慢站定了。
吴三奶奶以袖掩面道:“我们大少奶奶也是太娇弱了,连个红包都拿不动了。”
盛思颜笑了笑,道:“是三婶太疼我了……”
“这么重的红包,啧啧,也不知里面有多少好东西。”堂下的亲戚都在交头接耳,充满艳羡地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心里却是一动。
她自己确实是个没什么力气的人,但是那红包确实很重,不是她故意拿乔。
不过吴三奶奶拿红包出来的样儿,实在是举重若轻……
盛思颜含笑往周怀轩身边又站近了些。
吴三奶奶像是没有看见一样,笑着给盛思颜指点她的三个儿子,“你都见过的。我们神将府的老四、老五和老六,怀礼、怀智、怀信。”
周怀礼和二房的两个儿子同岁,都是比周怀轩小两岁,但是他没有成亲。他的两个弟弟,也还没有成亲。
周怀智已经在议亲,最小的周怀信却还不满十三岁,比盛思颜还小两岁。
三个人一起站起来,对她拱手叫“大嫂”。
盛思颜点点头,对他们行了半礼。
接下来便是要认那些偏支和旁支的亲戚,还有出嫁的姑奶奶两家人。
上上下下数得着名头的少说也有两百多人。
很多人还是第一次来神将府,连吴三奶奶他们都未必认得全,全靠周大管事在旁边指点。
盛思颜却记得十分清楚,只要周大管事说一遍她就记在心里。
但是这家里也没人指望她第一次就弄清楚这所有的人,所以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多听多看,在旁边微笑,默默打量堂上众人之间的关系。
好不容易一轮亲都认完了,冯氏早看见盛思颜脸色有些青,便道:“好孩子,昨儿才大婚,累了一整天,今儿又是一整天,到我这里来坐坐。”
冯氏是盛思颜正经的婆母,她出面帮她说话,周老夫人马上呵呵笑道:“正是呢。累了就去歇着。下午还要去庙见,咱们神将府的规矩大,恐怕也要三跪九叩地闹上一下午,就去歇着吧。”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没有看她,不过对周老爷子和他娘冯氏拱了拱手,就带着盛思颜转身走了。
他向来是个冷冰冰的性子,神将府的人都习惯了,但是有些第一次才来的偏支旁支的亲戚却有些看不过去,觉得他身为神将府嫡长房的嫡长子,居然这样不守礼仪,都是连连摇头。
盛思颜看了一眼那些摇头的人,低下头跟着周怀轩出了松涛苑。
两人还是坐船回去。
那些红包就都交由周显白跟着盛思颜的丫鬟婆子带回去。
船到了清远堂这边的码头,周怀轩抱着她下船,然后几乎是半扶半抱将她带回清远堂东面收拾出来的一间带着小套间的厅堂。
里屋有床,不过大白天她不想睡到床上,就半靠在小厅北面靠墙的黄花梨三围板螭纹罗汉床上。
周怀轩坐在她身边问道:“腿还疼吗?”
盛思颜一窒,嗔了他一眼,“都怨你……”
周怀轩忙别过头,唇角的笑容若隐若现,起身道:“你歇着吧。我去外书房有些事。”
盛思颜点点头,看着周怀轩出了屋子,往二门上去了。
她一个人眯着眼睛靠在板壁上,一只手下意识抠着罗汉床双面雕螭龙捧寿纹中的窟窿,想着刚才在松涛苑见到的周家众人,嘴角慢慢漾出一个微笑。
人多就是热闹啊。
这周家也挺有意思。
针对她的那些事就不说了,单看周家这三房。
大房是嫡长,她的公公周承宗还是神将大人,但是居然只有一个儿子!就算纳了妾,也只生了两个女儿,还是庶女。
二房是庶出,虽然只生了两个儿子,但是这两个儿子都已经娶妻生子,是目前周家三房当中人丁最兴旺的一房。
还有三房,是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的嫡幼子。
吴三奶奶出自吴国公府,是周家三个媳妇当中出身最高的,也会生儿子,三个儿子全是她生的。
等三房这三个儿子都娶妻生子,周家人丁最兴旺的,就该是三房了。
想到周怀轩从小就多病,一直病到十五岁,盛思颜突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她低头默默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还是摇摇头。
她还不到十八岁,而且身子一直挺弱的,不能现在就生孩子,一定要跟周怀轩商量一下。
她一个人在屋里想着心事,外面的丫鬟不敢打扰她,都守在门口,跟人悄悄说话。
盛思颜听见了周显白的声音,想起一事,出声叫道:“显白在外头吗?”
周显白跟盛思颜的丫鬟婆子早熟悉了,跟她们说话也自在。
因是盛思颜在神将府的第一天,周怀轩有事要去料理,就把周显白留下传话,以防有事。
周显白听盛思颜叫他,忙进来回道:“大少奶奶有什么吩咐?”
盛思颜指了座位让他坐,低头吹了吹手里的茶盏,问道:“你老实跟我说,怀轩这一个多月,到底在做什么?”
周显白一愣,讪笑着道:“大少奶奶,您说什么?小的听不懂。”
盛思颜也没有再多说,只是道:“你去想想,想清楚了再跟我说吧。”似乎已经笃定周怀轩这一个多月应该有什么事瞒着她。
她知道周怀轩是个很谨慎的人,但是他很看重的婚礼却出了那样的事,实在不像他做事的风格。
周显白回过神,但是周怀轩警告过他,不要跟盛思颜说,他抓耳挠腮地犹豫了一会儿,道:“大公子确实这一个多月挺忙的,但都是为了大少奶奶。”
盛思颜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周显白忙溜了出去,不敢再在回廊下待着,远远躲到清远堂的院门口去了。
……
王家村村外不远处的小树林里,王毅兴脸色灰败地牵着马走了出来。
他昨天傍晚骑着马,从京城里跑出来,疯了一样想回王家村他们原来的家看一看。
那里有他和盛思颜小时候的回忆,有他这辈子最美的时光……
但是快到了王家村的时候,他猛然想到自己已经改了身份,不再是王家村的那个王二哥,而是江南富商的儿子王毅兴……
他不能回去,回去就会被那里的父老乡亲认出来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进村,而是牵着马,进了村子附近的一个小树林。
坐在树林中间的一个树墩子上,他捂住脸,流下两行泪水。
他并不敢大声嚎哭,只是捂着脸,让泪水无声地从指缝里流出。
他从来没有想过,盛思颜会嫁给别人,或者说,除了他,还有别人会娶盛思颜……
他在树林里坐了一夜,到后半夜的时候,他睡不着,抬头看着天上的一弯明月,想起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王氏没有及时回家,盛思颜没有像样的东西吃,他给她炒了一碗蛋炒饭,她吃得香甜极了。
还有她在想容女学受了委屈,他安慰她,她不想再去上学,他帮她想招儿说服她娘亲王氏……
往事历历在目,他却和她越来越远。
到了现在,他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王毅兴脸色越来越木然。
他很伤感,也很愤怒,但是更加后悔。
他知道是他大意了。
盛家夫妇这样疼思颜,怎会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没有搞定自己家里的人,特别是他姐姐。
这个做了王妃的姐姐,既是他的负担,也是他的责任。
但是这个姐姐现在也变了。
除了她自己和她儿子的利益,她眼里已经没有了别人。
自己这个做弟弟的,也只是她眼中帮她固宠的工具。
她没有想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想跟什么样的女子共度一生。
而自己,将家人置于思颜之上,也是让盛家夫妇对他失望的原因之一吧。
他对王氏还是比较了解的,知道她应该不是嫌弃他。先前明明对他很好,有意要撮合他和思颜。
但是在他迟迟不能说服家人来提亲之后,盛家的态度才变的。
……
天亮了,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将小树林里照得透亮。
王毅兴翻身上了马,回头再看了一眼王家村的屋舍,看着家家户户屋顶烟囱里缓缓升起的白烟,朝自己马上抽了一鞭,转身不顾而去。
他嘴角紧抿,目光幽深晦涩。
……
王毅兴京城的宅子里。
“毅兴回来了?”文宜室放下手中的笔,笑着道:“快把我炖的牛楠人参枸杞汤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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