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这道军报,荀贞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令负责侦查曹操所部动向的军吏,继续时刻关注曹操所部动静,但有风吹草动,都要尽快地报与自己知晓,那军吏应诺而去。
军报到时,荀贞此番讨伐李傕、郭汜,勤王救驾,名义上的副将臧霸在帐中。
那军吏出去以后,臧霸问荀贞,说道:“明公,曹孟德现下已过蒲坂津,进入关中,且闻方才军报中言道,他向所经之地,出示了所谓天子密旨,号召随他一起勤王,如此看来,天子却是不仅给明公下了密旨,给曹孟德也同样下了勤王救驾的旨意。曹孟德有此圣旨在手,这对他前往长安会不会有些利处?他会不会因此而抢在我军之前进入长安?我军对於华阴县的进攻,需不需要提前作出部署?还是依然要等到程君昌的回书送到,再做进攻?”
臧霸一口气问出了好几个问题,总结下来,其实就一句话,便是原来曹操也有圣旨在手,那为了提防他借圣旨助力,先入长安,对华阴的攻势,是不是还要等到程嘉的回书送到,保证了天子的安全之后再做进攻。
臧霸之此问,可以理解。
荀贞现在不急着进兵关中,是因为担心刘协的安全,可是如果被曹操先杀入关中,一则,刘协也可能会因此遇害,二则,刘协若是没有遇害,而被曹操夺走?不管这两种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是哪一个,荀贞岂不也都是白跑一趟?
荀贞安之无常,毫无急躁之态,笑与臧霸说道:“将军何须着急?我不是已令军吏对孟德所部动向细加关注了么?他现在不过是才刚渡蒲坂津,入境左冯翊,离长安还有几百里地,且等他过了左冯翊,再渡渭水,终竟是能得以入到京兆尹后,你若想着急,再急不迟。”
臧霸想了一想,猜出荀贞意思,面现释然,说道:“是了,明公定是以为曹孟德部曲才堪堪万人,因料他必不能攻入长安,是以并不着急,可是如此?”
荀贞笑而不答。
然於次日,荀贞遣帐下亲近吏,广邀弘农县的士人、乡老到他营中赴宴。
臧霸闻后,茫然不解,完全搞不明白荀贞在这个时候,不抓紧做进兵长安的备战,却为何要拿出宝贵的时间来宴请这些无关紧要的县乡士绅?——所谓“无关紧要”,并不是说这些士人、乡老没有用处,对於这些士大夫在舆论上能起到的作用,臧霸也是清楚的,可是相比之下,他们现在能起到的作用对荀贞并不很大,所以在臧霸看来,完全是可以先放到一边的。
荀贞的宴席,臧霸也参加了。
酒宴之上,酒到半酣,荀贞举起酒杯,向席间诸士说出了一番话,话音入到臧霸耳中,听完以后,臧霸乃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荀贞为何拨冗抽闲,於此之际,宴请这些弘农郡的士绅们。
荀贞这番话说的却是:“我今率部远从昌邑,来至贵郡,所为者,是因接到了圣上的令旨,命我赴长安勤王。於下我既已败张济诸贼,离入关中,中间只剩下华阴为阻,而却又为何驻兵在此,迟迟不肯再西进?恐怕诸君对此都有存疑。不瞒诸君说,便是我帐下将士,对此亦有不解者。我今日就借着这个机会,与诸君欢聚之余,给诸君做个解释。
“我之所以屯兵贵县,到现在还不进攻华阴,并不是因为没有打下华阴的把握。华阴虽坚,然张济诸贼皆我手下败将,窜逃至彼耳,军心散乱,我若於此时往攻华阴,取之易也,却到现在迟迟不攻者,是因为担心圣上的安全!”
有弘农县的士人说道:“将军此话何意?何为担心圣上安全?”
荀贞顾视席中众士,说道:“君等请试想之,我若是现在攻下华阴,兵入长安,则李傕、郭汜诸贼惶急之下,可能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只怕君等和我都是无法预料的!李、郭诸贼丧心病狂,不排除他们有危害天子的可能性。万一天子反因此遭遇不测,岂不是我等之罪过矣!”
弘农郡众多士人俱皆明白了荀贞的意思,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荀贞接着说说道:“因此之故,我才迟迟至今,未有向华阴展开进攻。我已於日前派了我帐下的一个得力吏员,潜赴长安,去与朝中诸公联络,只待我之此吏送信回来,报我知道,长安诸公已有把握能保证天子之周全,我便立即发兵进攻华阴,入关中击讨李傕、郭汜诸贼!”
席间的弘农士绅们彻底明白了荀贞驻军弘农县不动,到现在不取华阴县的目的,一个个交口称赞,争相夸奖、称颂荀贞的忠君之心,良苦用意。
有人举杯,向荀贞说道:“在下便以此酒预祝将军来日攻入长安,马到成功,扶助天子脱危!”
余下的诸多弘农士绅也都把酒杯举起,异口同声,说道:“预祝将军来日攻入长安,马到成功,扶助天子脱危!”
又有士人高声说道:“将军的这番忠君苦心,圣上知晓以后,也一定会对将军奖赏有加。”
这日酒宴结束之后,臧霸回到帐中,细思荀贞在酒宴上的这些说辞,越是回想,对荀贞越是佩服,不觉向从侍在帐中的左右亲近吏员感慨说道:“镇东与孟德,高下可见矣。”
今天的这场酒宴不是打仗,可也是打仗,这是一场舆论战。
次日宴后,就算曹操和荀贞一样也得了刘协的密旨,然而至少在弘农士绅的心目中,曹操在忠君这一块儿,已是落了下成,不能和荀贞相比了。
十几年戎马倥偬,荀贞现在不但是打老了仗,而且他现在还切身地深深领悟到,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一句话当真是半点不错。
单纯军事方面的胜利不足为喜,对於他未来志愿的实现可能用处不大,必须在军事的胜利之上,还有政治方面的胜利,这样才行,——而同时从另一面来讲,如果能够取得政治方面的胜利,那就算在军事方面有些失利也不打紧,当然,这个失利却也不可是伤筋动骨。
……
荀贞虽然对曹操渡过蒲坂津,进入左冯翊后的动态看似无动於衷,实际上时刻都在密切的关注。曹操那边,对荀贞所部的动向也一直都是在密切关注。
弘农县与河东郡隔黄河而望,所以相比荀贞,曹操打探荀贞部的动静却是方便许多,不断的有情报从弘农县对岸的河东郡,传递到曹操、王邑的军中。
由蒲坂津渡过黄河,西入到左冯翊境内,行军一日多,前头将至临晋县城。
城中有当地的一股军阀盘踞。
曹操与王邑等於城外选了块地方驻营。
驻营时,最新的有关荀贞的军报,又从河东送来一道。
这军报中所禀,与前几道军报一般无二,仍是“荀贞驻兵弘农县,其部未有向华阴前进,也没有北上渡河,进攻河东之意”云云。
曹操笑与张郃说道:“儁乂,如何?我给你说,贞之必是不会进犯河东郡的,现在可信了吧?”
荀贞最先攻打弘农郡的新安、宜阳两县的时候倒还罢了,后来得到军报说荀贞兵马奇袭攻下弘农县以后,张郃等都是大惊失色,非常担忧,荀贞会不会由弘农县北渡黄河,进攻河东郡,以此来断他们的退路。曹操那时就不以为然,抚慰诸将,说道:“若如君等所忧,於此际北攻河东,是见小利而忘大义也,贞之非如此人,君等宽心,河东定安然无恙,贞之不会犯之。”
张郃等当时半信半疑,现下荀贞打下弘农县已经四五日,却是如曹操所料,果然是半步没有北上,对河东郡好像是分毫兴趣也无。
此刻听了曹操此言,张郃十分佩服,与曹操说道:“公料事如神!”
曹操摸着颌下胡须,笑呵呵说道:“我也称不上料事如神,无非对贞之比较了解罢了。我军与他虽不是一路,然却均是奉天子密旨,往去长安勤王救驾,他若却在我军来长安的路上,袭我军之后,君且想想,天下人会怎么看他,会怎么议论他?贞之重名声,断然不会为此。”
不再有担心荀贞会进攻河东郡的忧虑,可是荀贞在弘农县按兵不动,这却不免使张郃又升起另一个疑惑,他问曹操,说道:“公此言甚是。唯镇东现已败张济诸贼,占下了弘农大半之境,距离关中只隔了个华阴县而已,却为何他驻兵弘农县,一直迟迟不往西进?”
曹操起先也没有搞明白荀贞为何这么做,但曹操何人?不止擅长军事,政治上的眼光也是常人莫及,因此只过了一个晚上,曹操就猜出了荀贞这么做的目的,料出了荀贞肯定是因为担心刘协的安全,所以才迟迟按兵不动,不打华阴。想来这时,荀贞应该是已在着手联系朝中群臣,而等到确保刘协的安全能够保证以后,他应当就会不再迟延,进兵关中了。
只是虽然猜出了荀贞的目的,这番话他却不能对张郃等人说。
如果对张郃等人说了,那万一他们也提出先屯兵在此,待先确保刘协安全后,再做进战,曹操可该如何再说服他们?
因是曹操摇了摇头,说道:“这我就猜料不出了。也许是因张济诸贼虽败,然华阴城坚,且贞之的兵马长途行军,连日作战,急需休整,所以他到今尚未进攻华阴。”
张郃等被曹操糊弄过去,却是信了曹操。
话说回来,曹操既然已经明白了荀贞驻兵不前的原因,那他为何不肯像荀贞那样,待确保了刘协安全以后,再用兵长安?难道他就不怕刘协会在他兵向长安的时候,为李傕、郭汜所害,或者被李傕、郭汜裹挟到其它地方去?
这乃是因为曹操与荀贞的情况不同。
荀贞的兵马多,他可以等。曹操的兵马少,且综合的战力不行,所以他不能等。他如果等,那他最终定然是争不过荀贞,故此他必须要冒险一试,试试看能否抓住眼前这个李傕、郭汜的注意力大概多半都被荀贞吸引走的机会,突入长安。
驻营毕了,休整一夜。
翌日,曹操遣其长史王国携带厚礼,往临晋县中,见当地守将,向守将宣示圣旨,表示他是来勤王的,与这守将说,若其愿和自己一起勤王的话,那么刘协已然许诺,凡是勤王之义士,将来都会重赏,则对此守将必定会不吝封赏。
又是袁本初旗号,又是刘协圣旨,再加上临晋的这守将是本地人,非凉州兵嫡系,而又在李、郭内乱,又同时荀贞已经攻入弘农等各种背景情况的影响下,此将遂做出了给曹操让开道路,并愿遣兵若干,随着曹操同往长安勤王的决定。
这可真是首战告捷。
兵不血刃地过了临晋,而且兵马还得到了稍微的充实,曹操与王邑对勤王长安成功,能够得以顺利救下刘协的信心因此涨了不少。
由临晋县城西,渡过洛水,曹操和王邑率部继续向西南而行,再往前行,便是渭水。到至此处,有两个行军的方向可选。一个是沿渭水北岸西行,一个是渡渭水南下。南下是京兆尹地界,入郑县境,郑县有凉州强兵驻守;西行,入下邽境,下邽也有凉州守兵,然兵马较少。
曹操、王邑选择了下邽方向。
到了下邽城外,曹操依然先是劝降,但劝降不成,曹操乃令张郃、曹仁、吕虔等攻城一阵,城池防守严固,无懈可击。这场攻城本就是试探,曹操便就暂且撤兵,与王邑择地驻营。两人与张郃等将、王国等吏商议攻下邽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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