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近日来私下串联频繁,在背后非议自己,这些事,不用程嘉禀报,荀贞其实也已知晓。
他明知道杨彪对自己没有好感,很警惕自己,并且杨彪德高望重,在朝野的影响力又很大,那么他又岂会对杨彪置之不顾,不特别地加以注意?
因此,杨彪串联、私下非议等等这些,荀贞已然有知。
至於说须得对此及早处理,这也不用陈登来建议。荀贞当然想对此早做处理,防患於未然,难不成还要等着事态恶化,严重了,再想办法解决么?到那时候,就不说只怕为时已晚,至少处理起来,需要费更大的劲,处理结果引的影响也可能会更大。
荀贞不是没有政治经验的人,不会作此蠢事,但问题是,就算是知道了杨彪现正在背后搞串联,非议自己,然若无一个正当的理由,又怎么去处理这件事情?如程嘉所说,立刻就上书刘协,要求把杨彪罢免?杨彪现下并无过错,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刘协把他免掉,显然是不合适的。要知,杨彪不仅名高望重,且现官为太尉。
不管怎么说,太尉是三公之,是目前朝中百官的第一人。荀贞如果这么做了,那他就真成董卓了,非但起不到妥善处理此事的目的,还会起到反的效果,会激起更多的人反对他。本来一些中立的大臣,说不定就会因此加入到反对他的行列,而一些原本对他有好感的大臣,也可能会因此而疏远他,最终只能自己把自己孤立。尤其在朝廷刚迁到许县,就如荀贞方才所说之,他眼下的重点是要稳住朝廷局面,亦即,加深他在朝中根基之际,更不能这么干。
所以说,荀贞现在也很为难。
荀贞默然了会儿,慢慢地说道:“卿等岂不闻‘道路以目’哉?‘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此古先贤之语也。便是对寻常百姓,也不可不让他们说话,更何况杨公乃是太尉之尊。他和大臣们私下里说些话,这是他的权力,咱们管不着的。不可因此而就如君昌所言,请圣上将他罢免。若真如此,我与董卓何异?况今圣上方移驾到许,百事待兴,也不宜於别生事端。”
程嘉说道:“那明公的意思是,这件事就不追究,随杨彪任意地串联大臣,任意地在背后诽谤明公?明公,清谈闲聊,此固杨彪的权力,可是在背后非议大臣,妖言惑众,这可就触犯国法了!明公若是不便出面,嘉愿以此罪上书圣上,请圣上下诏,惩处於他。”
荀贞笑了笑,摆手说道:“不可,不可。”
荀彧儒雅端坐,抚须说道:“君昌,我兄所言甚是。杨公此事是需要处理,但不宜操之过急。”
“文若,现下杨彪还只是刚刚开始串联大臣,若是及早制止,尚能消除影响,可若置之不理,由之而去,以嘉之见,迟早必会酿成大患!”程嘉与荀彧说完这话,又向荀贞进言,说道,“明公,嘉之愚见,不可有妇人之仁!於此之际,正是因为圣上与朝廷才迁到许县,才更应当行雷霆手段,以立威於朝中也,震慑不服。”
荀贞问陈登,说道:“元龙,你何意也?”
陈登忖思了会儿,回答荀贞,说道:“公之所言,登以为有理;君昌所言,当此之际,宜行雷霆手段,以立威朝中,登以为亦有理。”
程嘉皱起眉头,说道:“元龙,你到底是何意见?”
这件事的确不好处理,不及早解决,会如程嘉所说,可能对荀贞造成的负面影响会越来越大,早晚会酿成大的麻烦。可若是又如程嘉所说行雷霆手段,立威倒是立威了,而又恐怕会给朝中大臣造成一个荀贞骄横跋扈的恶劣印象,将会大不利於荀贞以后的施政、控制朝廷。
那到底该怎么办?
饶以陈登的果决干练,一时也难以抉择,他末了说道:“明公,登初到颍川,对朝中的形势还不太了解,且等上些时日,等登对朝中的形势,大致有些了解了,再敢向明公呈登愚见。”
荀贞笑道:“好。”示意程嘉回席上坐,等他坐下,与程嘉说道,“君昌,所谓牵一而动全身,杨公此事即‘一’是也,文若之不可操之过急,此老成之言。且再观之,后议不迟。”
杨彪这件事,可以说是荀贞主政朝廷之后,遇到的第一桩考验,必须要尽善尽妥地处理不可。短期来讲,杨彪的串联还不会形成规模,还难以对荀贞造成实质的阻挠,故是,且先观之,——顺便也是看看都有谁和杨彪是一党的,然后等时机成熟了,再动手解决,不失为个办法。
程嘉是真的担心杨彪在私下里搞的这些东西,串联大臣、非议荀贞,及打算向刘协上书,建议等洛阳宫城修缮完后,就还都洛阳等等,会损害荀贞“奉天子以讨不臣”的打算,可是荀贞不愿立即处置杨彪,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应诺,暗自寻思,以后需得加大对杨彪等的监视力度,好在他们搞出什么事出来之前,及时告知荀贞,先下手为强。
顺着杨彪的话题展开,陈登问了些朝中的事,荀贞也问了他一些琅琊郡和徐州的事。
几个侍婢捧着烛火进来,众人这才觉暮色已至。
当晚,荀贞在宅中置宴,为陈登接风洗尘。
戏志才、荀彧、陈群、郭嘉、程嘉等人俱皆作陪,荀贞并把贾诩、皇甫郦也请了来,介绍给陈登认识。本来还请了钟繇,但钟繇今夜轮值,因此未能得来。
颍川的郡治在阳翟,郡府自也在阳翟,陈登在许县没有住处,原本是该到邮传客舍里住的,但荀贞又怎会让他去驿设住,酒宴散后,留他在宅中住下。
第二天上午,陈登觐见刘协。
虽因朝廷迁到了许县之故,颍川太守的位置变得相当重要,可再怎么重要,也只不过是个太守罢了,按理说刘协是没有必要接见陈登的,不过一则,看在荀贞的份上,二来,才被封为皇后不久的伏寿,也就是之前的那位伏贵人,其家在琅琊郡,故是刘协还是宣他入见了。
陈登拜见罢了,献上方物贡品,叙几句客套话,刘协问了他几句琅琊郡的情况。
总计接见的时间持续不长,也就小半时辰。
陈登出了宫城,来到荀贞的车骑将军府,又来谒见荀贞。
——荀贞现任的车骑将军、录尚书事、司隶校尉,这三个官职各有各的办公场所,但荀贞深知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毕竟军队才是他能长远掌握朝权的基础,并也是为给刘协、朝中的公卿大臣们展现他不贪权的姿态,因在到今为止的平常大多时候,他都在车骑将军府里办公,尚书台和司隶校尉府有什么需要他决定的事情的话,两个官署的吏员会来车骑将军府。
於堂上见到荀贞,陈登辞行,说道:“明公,登已觐见过圣上了,准备今天就赴阳翟上任。”
“昨日才到许县,今日便去上任?元龙,何其促也?”
陈登答道:“明公,早一日上任,就能早一日熟悉完郡中的情况,也就能早一日着手佐助明公行屯田之政。”
昨天晚上宴后,荀贞和陈登抵足而眠,两人聊到快天亮。
荀贞给陈登交代了几件他到任以后需要着重办理、或着重注意的事。
其中一件就是荀贞计划在许县周边进行大规模的屯田,屯田的人手不用陈登来管,打算把在青州、徐州、兖州等地进行屯田的军屯、民屯之兵、民迁徙过来部分,但屯田所需要的田地,这就得由陈登主持划拨。
“好吧,早点到任也好。元龙,我郡多士族,英才济济,你就任以后,为便於你日后行政,你不妨可以多辟些我郡之秀士入其郡府。”
陈登笑道:“何须明公吩咐,登自晓得。”
荀贞欲言又止,看了陈登两眼,像是有什么话不好说,但终究还是说出,笑道:“元龙,我意是,你最好不要像在琅琊郡时那样,遇到不喜之士,你就高卧不起,叫人家下不了台。”
陈登出身豪族,身具大才,性子又豪迈,因在琅琊郡为太守时,於为人处事上,不免就锋芒毕露,若是真有才干之士,他相当礼敬,而若是碰上那些有名无实,空有族望,却无实材之辈,他通常则连半句话都懒得与之说,以白眼视之。因为他的这个作风,琅琊郡虽被他治得井井有条,然他在琅琊郡各县右姓、冠族中的风评,却着实是不太好。
陈登说道:“明公,若遇真才之士,登自甘愿屈己以敬,而若浮华无用之士,登实在是不能屈心敷衍。”
“好一个‘屈己’、‘屈心’。元龙,你可真是铁面无情。”
就连荀贞亲自出面,请陈登给其郡中的士人们留个体面,陈登都不肯答应,当得上铁面无情四字。
荀贞虽然公务很忙,还是抽出空来相送,把陈登送出城外数里,乃才转回府中。
陈登不是一个人去阳翟的,除了他的那些随从以外,还有一人与他同往。
这人便正是前任颍川太守刘备。
在韩暨接到朝廷诏任他为颍川郡丞的令旨,而自己却没有得到朝廷的诏任令旨时候,刘备就隐约预感到,这个颍川太守,他大约是当不成了。
果如他之所料,随后不久,荀贞就举荐陈登出任此职。
要说刘备没有因此失望,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尽管已被朝廷诏拜为骑都尉,可是比起一郡之长吏,尤其是现在帝都所在之颍川郡的长吏,骑都尉明显不如之。
不过得入刘协眼中,自以为已是简在帝心的这份喜悦,现在还没有消减,故而刘备的失望,倒是还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内。且不必多提。
荀贞这天傍晚下值,回到家中,负着手,在院中转来转去,时不时仰脸看看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