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薛清荷被叫到正厅用膳。
她规规矩矩地拜见了薛成栋,等抬起头来,却发现桌上只她和父亲二人。
其他人呢?
薛清荷的疑问涌到了嗓子眼儿。
但她发现薛成栋的手做了些包扎,像是在愤怒之下砸碎了什么东西……薛清荷便一下将疑问又咽了回去。
没了嫡母,没了嫡姐,薛清荷这顿饭却也依旧吃得压抑。
直到薛成栋放下筷子,她也终于舒了口气。
“你明日便去城郊的茶庄吧,你平日里不是爱读茶经吗?交给你来打理,更胜于交给你姐姐。灵馐阁的账本明日也会有人送到你那里来。”
薛成栋三言两语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并无多余的温情。
但想到他方才所说“你平日不是爱读茶经吗”,薛清荷便又觉得父亲平日里还是有关注她的。
薛清荷起身回院子。
秋心在她耳边高兴地道:“当初大姑娘怎么接手产业的,今日二姑娘也怎么接手!那灵馐阁开在东市,热闹得紧,二姑娘若是经营得好了,多的是王公贵族来往。将来还用再怕嫡母吗?”
薛清荷也觉得心头的压力小了些。
也许大哥会看见她的本事吧?
“今日老爷的脸色好生难看,大姑娘竟然敢撺掇夫人回娘家去。倒是便宜了咱们。”
“回娘家了?”薛清荷心道难怪不见人。这倒不像是她那嫡母的作风。她还以为嫡母会打上门来。
“是啊,回娘家了。二姑娘争气些,好将府上管家的权利抓到自个儿手里来,将来她们回来,可就再没她们耀武扬威的地方了。”秋心给她打气。
薛清荷无奈道:“哪里有未出嫁的女儿管家的道理?”
这事上,秋心倒显得比她野心还大。
秋心笃定道:“怎么没有?姑娘还是眼界小了。卢家伺候卢姑娘的丫鬟,跟我有些私交。我曾听她说起过,卢家为了锻炼嫡女的掌管中馈的本事,便将那么大一个家都交给卢姑娘来管。”
薛清荷听到这里,心底滋味复杂。
又怕大哥回来后怪罪她害薛夫人远走。
又怕自己担不起大任,但一面又忍不住想做给大哥和父亲看。
秋心这会儿也在想……她在想,大姑娘此时在做什么呢?在暗自落泪?还是发脾气?
薛清茵此时端坐在桌案前,面前一道接一道菜地端了上来。
许家毕竟只是商户,并不讲究什么“过犹不及”“耽于享乐”。他们在家里养了个淮扬厨子,今个儿便铆足了力气,做了数道拿手菜,最后都呈在了薛清茵一个人的跟前。
许家上下一大家子坐在一处。
偏只有薛夫人和薛清茵是“上宾”。
尤其薛清茵。
谁叫她现在换了个“新”祖父呢?
赵国公三个字,实在足够叫他们吓得抖三抖了。
“清茵,先尝尝这个。”许芪殷切地给薛清茵夹菜。
桂氏忙在一边问:“如何?”
“尚可。”薛清茵道。
这两个字顿时惹得许家其他同辈人暗暗撇嘴。
偏她难讨好!
和薛家压抑的氛围全然不同,薛清茵由人伺候着,浅浅尝了八道菜,最后又吃了一碟子酪樱桃,吃到口中都是樱桃的酸甜和乳酪的香气。
然后众人拥簇着她从席间下来,送她回院子里去歇息。
薛清茵和薛夫人住进了辛夷阁。
薛夫人出嫁前住的便是辛夷阁,那时候许家还在淮南道,搬到京城后,便也将当初住的宅子,原模原样地又修到了京城中。
薛夫人走进去后,一时间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她摸了摸薛清茵的脑袋,便让她去歇息。
“我小时候便总睡在那张榻上,你外祖母便悄悄进门来,为我盖上毯子。”薛夫人指了指门内的长榻。
等薛清茵歇下。
她才转身迎上许芪,道:“到底是嫁出去了,如今回来也不会白住。我会每月向家中交上八十两银子,只当是吃食上的开销。别的我们自己料理就是。”
许芪讪讪笑道:“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回的是自己家,还交什么银子?”
薛夫人但笑不语。
她也是才意识到,原来走出薛家之后,她能去的地方并不多。好像哪里都不属于她。
好在……有女儿在身旁,那何处都是家了。
这厢薛清茵靠在榻上翻了个身,却没睡着。
她只好爬起来,趴在窗边往外望去……薛夫人不在,院中安静极了。
想必是和许家人慢慢“叙旧”去了。
正想着今日该做些什么是好,还是去绸缎庄上瞧一瞧……便有许家的下人小心翼翼地前来叩门道:“表姑娘,门外来了人,说是什么城郊庄子上的,特地来找你的。”
薛清茵立马站起来,过去打开了门:“带路。”
她心道这么快就找到许家来了?
倒还是聪明人,没一门心思在薛家死等呢。
薛清茵跨出门去。
却只见许家门外停了一架马车。
再看马车旁,倒是个熟脸。
她惊讶笑道:“怎么是你?”
少年将军也笑道:“咱们也算是从庄子上来的。”
薛清茵点点头:“这话倒也不差。”说罢,她不由看向那垂下的马车车帘。
杜鸿雪站在外头,里头的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薛清茵挥了挥手,示意许家下人退下。
许家下人多看了两眼,还不大敢走。
“怕什么?都是自家人。”薛清茵对许家下人道,“我这里要去管庄子上的事,哪里有你们跟着的道理?”
许家下人这才退去。
而薛清茵两步上前,毫不客气地一掀帘子。
里头正襟危坐,手中执茶盏的,……正是宣王。
“拜见宣王殿下。”薛清茵敷衍地行了个礼。
宣王抬眸:“都是自家人?”
薛清茵小声道:“糊弄他的。”
说着,她扒拉住马车的车身,便窜了上去。
“殿下怎么来了?”薛清茵纳闷道:“我方才猜到是殿下了,但不敢想。”
毕竟她想不通今日宣王有什么来的必要。
“柳修远不要了?”宣王淡淡反问。
薛清茵一下想了起来:“要,自然要!还指望着这位先生早日为我写好菜单呢。”
杜鸿雪探头道:“这就去见那个柳修远。”
“原来是接我去见他?不过倒也不必劳动殿下大驾。就叫杜将军来接我就是了。”薛清茵很是善解人意地道。
杜鸿雪连声道:“我可当不得将军。”他在军中职务是总管,因而旁人多是称“杜总管”,这与皇宫里那个内侍总管可不一样。军中的“总管”位置很是重要。
杜鸿雪一边说着,一边禁不住去看宣王的脸色。
他心道,薛姑娘怎么今日突地不解风情起来了?
“你为赵国公府之事,与薛侍郎起了争执?”宣王蓦地道。
一下便将薛清茵的注意力转移走了,不再疑惑他为何亲自现身。
薛清茵没有应声,只是盈盈笑道:“宣王殿下知道的真多。”
宣王一笔带过:“稍加留意,便能知晓了。”
薛清茵还是笑盈盈的:“多谢殿下这般挂心我。”
她这话说来,其实也就是个场面话。
就跟对着领导说,谢谢领导关心我一样。
但落在宣王耳朵里却是不大相同的。
宣王勾了下指尖,指尖贴着茶盏的杯身更紧。他问:“不难过?”
“难过什么?如今借着国公爷的名头,我狐假虎威,过得痛快得很。”薛清茵说这话时,眉眼都是灵动的。
宣王禁不住盯着她的眉眼多瞧了两眼,方才又淡淡道:“不怕借多了名头,引得国公府不快?”
薛清茵道:“只这一个名头能借有什么办法?若殿下肯多借我一个,且换着用用就无妨了。”
杜鸿雪在外头听得瞪大了眼。
这论调……倒是头一回听!既新鲜又大胆!
“那你便拿去用吧。”宣王浑不在意地道。
这下轮到薛清茵呆住了。
啊?真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