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瑞十八年二月二十六日,春闱放榜的第二日,原以为这京中便要消停几日,
那些学子们该准备殿试的准备殿试,该准备回老家的回老家。
不想未时三刻左右,居然有一布衣学子,敲响了午门外的登闻鼓。
要知道,这鼓上次被敲响的时候,还是三十多年前呢!
大魏律例中写到“凡军民词讼,皆须自下而上陈告。若越本管官司辄赴上司称诉者,即实,亦笞八十,狱三年;若不实,再笞八十,斩之。”
也就是说大魏等级极其森严,为了防止出现诬告、滥告、越诉等情况,必须“自下而上”开始。
假如百姓们有遇到冤情无法上达,或者审案的官员不公时,才能来敲响这“登闻鼓”,告御状。
但无论你告得是不是事实,先要受八十杀威棒,再受至少三年的牢狱之苦。
所奏经查不实,便要再打八十大板,有那命硬还活着的便要拖回午门,在登闻鼓前斩首示众。
可今日守在登闻鼓的监察御史姓曹,是个中年人,原本悠哉悠哉地喝着小酒,享受着今日份清闲。
不想一布衣书生朝自己走来了,原本又是些来看热闹的外地人,曹御史也没在意,但眼看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最后居然近到了被侍卫们给挡住了。
“两位差爷,这里是告御状的登闻鼓吗?”那布衣书生指了指曹御史身后的大鼓。
其中一人不耐烦地道:“你知道还不快走,走吧走吧,这里不是你来玩的地。”
那布衣书生轻笑了一下,后脊背挺得笔直,道:“我就是来敲鼓的,两位差爷让让。”
两侍卫一怔,又劝说了两句,见那人坚持要上前,便站在了一旁。
在方彦辰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还强调道:“这一敲便是八十大板,你可要想好了。”
方彦辰脚步都不曾顿一下,路过曹御史时,还朝曹御史点了点头。
曹御史端着酒杯的手就僵在了那里,嘴巴张得大大的,这人,真是不要命了!
方彦辰走到登闻鼓前,突然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眼中带着一些浓得化不开的情绪,有不舍、有犹豫、有希望......
就在曹御史等人以为他想要放弃之时,他毫不犹豫地拿起放在一旁的鼓槌,用力地击打着那面空置了三十年之久的大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敲得用力而有节奏,像是要将这一生所有的不满与愤慨全部发泄出来一般。
那些每个夜晚的挑灯夜读,每本书籍的倒背如流,每次科考的下笔
四周停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他们大多数都已经不知晓这鼓放在这里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它确实放了很久很久了。
终于他敲累了,一侍卫才接过他手中的鼓槌。
曹御史刚刚已经一边捂住耳朵,一边慌忙地准备好的笔墨,他要将这告状之人的冤情写下来,然后直达天庭。
谁知方彦辰站在他面前时,作了一揖,道:“还望大人稍等。”
说完在曹御史和那俩侍卫再次目瞪口呆之下,从怀中拿出了一沓纸,上前便要往人群之中走。
俩侍卫怕他跑了,赶紧去拦。
方彦辰却在他们赶到之前的最后一秒,一蹦三尺高,将满手的纸向天空撒去,洋洋洒洒地飘落了下来。
围观的百姓连忙去接,有那识字的还念出了声。
这一念不打紧,念得曹御史握笔的手都止步住得开始颤抖了。
他连忙自己也去捡了一张,只见上面用隶书书写着通俗易懂的十六个大字。
“科举不公,何人舞弊,江南郭浩,狗屁不通。”
下面则用行书写着半阙词:耳畔风波摇荡,身外功名飘忽,何路通青云?孤负男儿志,弃我如尘埃。
“这...”曹御史拿纸的手都在颤抖,这书生是要捅破这大魏的天啊!
同时心中无比悔恨,今日为何偏偏是自己当值啊!
此时方彦辰仿佛魔障了一般,扬天长喊:“恩科科举舞弊,世族草包竟然榜上有名,有志之士报国无门,有才之人青云无路,圣上!科举不公,科举不公啊!”
他连忙指着两个已经被这阵仗吓傻了的侍卫,将方彦辰抓了起来,随后又立刻让人去叫更多的侍卫过来,赶紧将人群疏散开,那纸全部都要收回来!
不然这事要是闹大了,那些贵人们也不会饶了他的!
虽然曹御史已经尽他所能地去遏制住事态的发酵了。
但这方彦辰说得话太过震撼,又实在太过简单好记了,哪怕是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们,听过一次后都瞬间记住了他说的话。
加之春闱正是这些日子京中讨论度最高的事件,哪怕是贩夫走卒也能一起说上几句。
在侍卫们还没赶来之前,便有不少人跑着回去告诉身边的人。
而百姓之中的读书人,在震撼之余,立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手中紧捏着纸张,小心翼翼收进怀中,便快步跑开了。
曹御史是用左手压住自己的右手,才让自己勉强写完了那张状纸。
方彦辰则从容不迫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身旁两个被他所说的话吓得目瞪口呆的侍卫道:“麻烦二人了。”
那两侍卫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拉着方彦辰就在午门之前,开始行刑。
曹御史写下最后一个字,立刻让自己的小厮快步状纸的具体内容告知他的顶头上司——都察院左御史刘振群。
随后才慢吞吞地朝宫中走去,边走还边暗自叹息的时运不济。
大魏律法明文规定,只要有人选择了敲响登闻鼓,那么当值御史拿着状纸入宫“告御状”期间,沿途官员不能以任何理由阻拦阻拦,监察御史也不能不收“诉状”。
否则,斩立决。
因此,即使那些大家已经知晓午门发生的事情,却只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曹御史往宫中一步步走去。
而一双双怨毒而又阴狠的目光,已经紧紧地盯着了正在挨板子的方彦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