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李夏没让人跟在她和秦王车上侍候,竹玉瞄着端砚,抢在众人之前,和端砚挤到了一辆车上。
车子跟进车队里走稳当了,竹玉倒了杯茶递给端砚,往端砚身边挪了挪,低低道:“端砚姐姐,上午王妃和王爷刚出了别庄,我阿爹和大哥就来了,把我叫出去,阿爹和大哥都发了脾气。”
端砚惊讶的抬起眉毛,“发什么脾气?你又没回过家,哪儿来的脾气?”
“就是因为我没回家,说是一趟一趟捎话,我都不肯回去,我说是王妃的吩咐,二门以内,任谁出去,都得王妃点了头,不是从前了,大哥就拿嫁人吓唬我。”
“咱们都是在府里当差的,嫁人这事,轮不着自己家父兄当家吧,拿这个吓唬你……”端砚失笑摇头。
“我们家原是长沙王府的家生子儿,当初因为太后娘娘最爱喝我娘点的茶,太后娘娘进宫时,我们一家就跟着进了宫,算是陪房吧,后来,你也知道,太后病了好些年,我阿爹和二哥就求出了身契,脱了身。”
端砚虽然不知道竹玉说这些作什么,可还是认真的听着。
“长沙王府的规矩,在府里当差的,到了年纪,该娶该嫁了,都是发回家自己挑人家的,跟着太后陪嫁进宫的十几户陪房,一直到太后大行,也都是照着长沙王府的旧规矩,因为这个,我大哥才说了那样的话。”
竹玉悠悠叹了口气。
端砚轻轻噢了一声,“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吧,你家里……你要是担心这个,到时候跟王妃求一声,让王妃替你挑人,或是你自己看好了哪一个,请王妃指个婚,都容易得很,犯得着愁成这样?”
“不全是为了这个,我阿爹和大哥说我不孝,你也知道,阿爹和大哥总想借着我在王妃身边侍候,不是打听事儿,就是想递句话,请个人情什么的,没有一件咱们该做的事,我不肯,不回家避开他们,他们就说我不孝,这一个孝字……”
竹玉喉咙微哽,“我要是能象你这样,孤身一人就好了。”
“孤身一人也不一定好,富在深山有远亲。你听说过先李太后的故事吗?”端砚看着竹玉笑问道。
“这谁不知道?”竹玉露出丝笑意。
“有一回,出了点儿事,王妃挺感慨的,和我们几个说闲话,说太祖定鼎两三年的时候,有一回,几个御史上折子,说先李太后不孝。”
“轭!”竹玉差点被端砚最后一句话噎着,这是疯了,竟敢说先李太后不孝!
“为什么说先李太后不孝呢,因为先李太后姓李,太祖定鼎之后的封赏,偏偏没有李家,所以说她不孝。”端砚慢悠悠解释道。
“这是失心疯了吧!”竹玉就差呸一口了,“谁不知道先李太后几岁上头,父母就都走了,李家族人一个愿意收留她的都没有,她是在古家长大的,古家待她比亲生女儿还好,这真是失心疯了。”
“就是现在,还有人说先李太后不孝呢。这事儿,王妃说过一回,王妃说,要是先李太后不是太后,没有这份泼天的好处,也就没有人说她不孝,说她不孝的,不过是借着个孝字,忿忿然那份得不到的好处。他们想要的,不是你孝不孝,而是你的好处。这是王妃的话。”
“这话真是,先李太后早早就给李家置办了族学祀田,李家后来人才辈出,都是得益于先李太后,这谁不知道?还要怎么孝?”竹玉的话顿住,长叹了口气,“我阿爹他们也是,他说我不孝,不过是嫌我没粉身碎骨换好处给他们,我就是粉身碎骨了,他们还是得嫌我不孝,因为我给他们换的好处不够多。”
“不是不够多,有些人就是贪得无厌,有十两银子,想要百两,有了百两,又想要千两,当了皇上,还嫌不是神仙不能长命百岁,这也是王妃的话,世间多的是这种人,这种人什么时候都没个够的。”
“嗯,我懂了,端砚姐姐,你说,阿爹和大哥来找我这事,要不要跟王妃说一声?他们倒没说什么,就是说我不孝,又拿嫁人这事吓唬我。”竹玉沉默半晌,看着端砚问道。
“你要是觉得该说,那就说一声,也不用特意请见,回头当值的时候,提一句就是了。”端砚想了想,建议道。
竹玉连连点头,“今儿晚上就是我当值,我跟王妃说一声,还要求一声王妃,不要把我嫁人这事发回家,我宁可让王妃指婚。”
李家这场祭祀法会,直到祭灶前一天,才结束回到京城府里。
陈姨娘生的那个小儿子七哥儿年纪太小,小孩子不宜进寺庙,就没跟过去。
陈姨娘在婆台山这几天,不知道偷偷哭过多少回,回到京城府里,刚刚忙好能脱开身,就悄悄溜出来,偷偷摸摸往赵大奶奶院子后面的小院里去看儿子七哥儿。
这天天气好,艳阳高照,没有风,七哥儿的奶娘和两个丫头抱着七哥儿出来,在院子门口的一片空地上踢球玩儿。
陈姨娘站在棵老树后面,看着七哥儿跌跌撞撞的跑来跑去,笨笨拙拙的踢着球,一脚踢中了,立刻兴奋的回头扑进奶娘怀里,时不时还会搂着奶娘的脖子,在奶娘脸上亲一下。
陈姨娘看的心里酸楚的无以言表,从前七哥儿只跟她亲,七哥儿最爱亲她,象这样的时候,七哥儿只肯扑进她怀里……
她们这是要把七哥儿养的不再跟她亲,甚至把她视为陌路吗?
“七哥儿。”陈姨娘被那份浓烈的酸楚冲的一步出来,弯着腰,冲七哥儿伸出手。
七哥儿被这突然一声喊,吓的球也不踢了,一头扎进了奶娘怀里。
“姨娘这是干什么?看把七爷吓的。”奶娘立刻抱起七哥儿,拧过身,将七哥儿搂在怀里,瞪着陈姨娘,不客气的训斥道。
“七哥儿,是阿……”陈姨娘没理会奶娘的训斥,只看着七柯儿,一句阿娘没喊出来,忙硬生生收回去,再换一句,“七哥儿,是姨娘,姨娘……”
“宝珠,你跟她说,我带七爷进去了,七爷吓着了。”奶娘一边示意旁边的大丫头,一边抱着七哥儿往院子里进去。
“姨娘想干什么!”宝珠叉腰拦在就要跟进去的陈姨娘面前,“象姨娘这么不懂事的姨娘,我还真是头一回见,亏姨娘还有脸说自己是读过书的人。”
“那是我生的儿子。”陈姨娘满腔悲怆。
“七爷是姨娘生的,这难道是光彩的事儿?七爷不是夫人生的,满府里谁不知道,还用得着姨娘时不常的提一句?姨娘跟七爷有仇是吧?生怕别人不知道七爷是个下贱姨娘生的?非得天天喊着叫着?”宝珠是七哥儿身边的大丫头,自然要维护七哥儿,被陈姨娘这一句她生的儿子,气的气儿都粗了。
陈姨娘瞪着宝珠,干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七哥儿是她生的,这是七哥儿身上最见不得人的地方。
陈姨娘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突然转身,脚步急的几乎要绊倒自己。
头一回,她如刀直刺入骨般意识到,她是个下贱的的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