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人仔细端详着贺宁馨的面容,见她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遂推了推她,问道:“怎么?害怕了?”
说起嫁人,就算是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姑娘家也都会忐忑不安的。只是贺宁馨的情况又特殊些,像是二上花轿,琵琶别抱一样,更多的是冷静的比较,仔细的权衡。
就目前来看,简飞扬是个好男人,可是这个好男人能好多久,就只有天知道了。贺宁馨是个很理智的人,就算她对简飞扬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情愫,可是同以后漫长的岁月相比,她知道,这点情愫,还不足以支撑两人一直相扶相携的走下去。多少夫妻,渐行渐远,最后形同路人。
“有爹、娘做女儿的后盾,女儿要还是害怕上花轿,还不如剃了头做姑子去算了。——做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总不能怕噎死就不吃饭了吧?”贺宁馨狡黠地笑,说得含含糊糊。
这样的回答出乎许夫人的意料之外。既没有闺中女儿说到良人的娇羞,也没有对未来日子里夫唱妇随,神仙一般日子的向往,只是先把最坏的一面想到了,竟不像一个十八岁初嫁的姑娘,倒像……倒像一个看尽千帆的妇人,倚在栏杆边叹斜晖罢了。
想了想,许夫人还是不明白贺宁馨怎么会有这种念头。以前的她虽然糊涂,小儿女该有的样子,还是一个都不少。如今是聪明灵透了许多,却也成熟得不像一个不谙世事的闺中少女。
也许在后院池塘落水后,经历过生与死的贺宁馨,已经大彻大悟了吧。
想到这里,许夫人总有些胆战心惊的感觉。大喜的日子,怎么想起那些糟心的事儿?
许夫人收回了思绪,对贺宁馨低声交待起夫妻之间的敦伦之礼。
贺宁馨上辈子嫁过人,生过孩子,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这一辈子,她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所以在许夫人低声的叮咛里,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好不容易说完这些难以启齿的话,许夫人也松了一口气,拿手摩索着贺宁馨黑黢黢的头,感慨道:“这些事情其实也没什么,每个女人都要过这一关,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只是还有一些事情,却是比这难多了。”
贺宁馨抬起头看着许夫人,一双明眸在暗夜里都黑白分明,“娘指的是什么事?”
许夫人沉吟了半晌,缓缓地道:“我们家,你爹没有纳过妾,家里也没有庶子、庶女这些纷争。可是嫁到了镇国公府,勋贵人家,跟我们这些文官家里是大不一样的。”
贺宁馨对勋贵人家里面的事儿,比许夫人可能还要熟悉些。闻言反而笑着安慰许夫人:“娘,左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许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地拿手指头重重地往贺宁馨额头点了一下,嗔道:“我看你是得过且过惫懒惯了,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这样不放在心上。——我跟你说,飞扬现在看着是好,也没有妾室通房,更没有正妻还没有过门,就整出个庶子女出来。可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不能指望他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他也许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做得到一辈子,可是你却不能苛求。”
这一点跟贺宁馨的看法倒是不谋而合。
贺宁馨使劲地点点头,道:“女儿记住了。若是飞扬能一辈子只有女儿一人,就算是女儿上辈子行善积德,烧了高香,赚到了。若是他不能,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跟别人一样,居家过日子罢了。——哪家勋贵府上没有妾室庶子女?就算没有,人家也会给你送一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吗。”
许夫人被贺宁馨的话逗得笑开了,道:“圣人的话是这样用的吗?——真是皮了你”
两人笑了一阵子,许夫人对贺宁馨小声道:“男人咱们管不住,女人可是有法子的。若是你有了打算,娘这里还是有几味好药。若是有人想打你夫君的主意,你不妨用些手段……这样就算抬进来,也不会生出一堆小崽子来给你添堵。”
贺大老爷是个好男人,除了许夫人,再没有要过别的女人。要说这样的男人实在不多,遇到一个,就算自己好运赚到了。若是贺大老爷有了花花肠子,许夫人当年出嫁前被她娘亲训练的各种本事,就有用武之地了。
看见贺宁馨不以为然的样子,许夫人语重心长地告诫贺宁馨:“你这样放任,不担心被人使个阴招,下个袢子什么的?——你要知道,女人向来最拿手的,便是为难女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贺宁馨却一口回绝,道:“被狗咬了,就学狗一样咬回去,只能把自己降低到狗一样的位置。不,女儿不会这样做。女儿可以拿大棍子把狗打回去,可以让人去把狗赶出女儿的家。以后凡是女儿出现的地方,不让那只狗出现。凡是跟那只狗有交情的人,女儿都会与之绝交。”
“娘,你看,女儿有很多种法子报复回去。可是同狗一样,做狗一样下作的事情,请恕女儿做不到。”
“男人要纳妾,是男人的错。女人若是受不了男人纳妾,可以跟男人合离,休夫,或者给自己的男人下芜子汤,都能解决问题。若是都做不到,就当自己是世外之人,守着自己的孩子父母要紧。如果将矛头不对准自己的男人,反而专去祸害女人胎儿算什么英雄好汉?——女儿绝对不会这样做。在女儿心里,一条人命,哪怕还是别的女人腹中的胎儿,都比变了心的男人要重要。更不会为了那个不值得的男人,去犯下杀孽。”
“再说,女人也是人,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父母养育女儿一世,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为了个不上道的男人,不仅扭曲良心,而且触犯律法。男人就算变了心,纳了妾,有了通房,女儿依然是正室,有自己的子女,自己的家室,还有自己的陪嫁要打理。最多跟他相敬如宾罢了,为他伤心失望痛哭流涕?——他不值得。能让女儿为他哭的男人,不是伤了女儿的男人,而是珍惜女儿,舍得为女儿送命的男人”
许夫人笑着羞贺宁馨的小脸:“你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我看你真是托错了胎了,若是生成个男儿身,就没有这许多牢骚了。”又叹息,真是没嫁过人的姑娘,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事到临头,又有哪个女人不是迁怒到爬了自己夫君床的贱蹄子身上?
贺宁馨听了许夫人的话,笑得在床上蜷成一团,抖了半天,才道:“娘真是会说笑这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不成?男人要没那个心思,就算女人爬了他们的床,也不会得逞。——若是成了事,那就是郎有情,妾有意了,怎么就把错全推在爬床的女人头上?难不成是女人强了男人不成?娘也是女人,为啥要为男人说话?”
许夫人也觉得有趣,道:“你也别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凡事都有例外的。况且大家都是这样说,男人好色是风流,女人爬床就是下流。不过娘同意你的话,其实都是一路货色,犯不着打一个,捧一个。——要说女人爬床这件事里面的错,男人的责任还要更大些。凭什么人家勾引你,你就有义务要上钩?这些男人都忘了自己是人,不是畜生,看见个肉包子,就管不住自己的嘴,非偷吃不可。”
许夫人说得有趣,贺宁馨又笑起来。出嫁前沉闷犹豫的心情一扫而空,有这样的娘亲,她又何惧以后的风风雨雨?前世她做得另外一件错事,就是企图把一切事情都抗在自己身上,对娘家人报喜不报忧,结果只是助长了宁远侯府里那两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人的气焰。——其实前世的爹娘一定会站出来帮她,如果她不是瞒着他们的话。
“我再问你,若是妾室为了她们的子女,来戕害你的子女呢?你不想先下手为强?”许夫人到底年岁大一些,也见过一些事情。况且一个家里面,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贺宁馨却道:“这是还没有生的事,我不能用自己的臆想去给别人定罪。再说,我是正室,有无数种正当的手段,来让妾室庶子们看清他们的身份和位置,来防范这种惨剧的生。为什么我要挑最血淋淋,伤敌一千,自伤一千二,这样得不偿失的手段,来维护自己的孩子和地位?——再说,娘也知道,这世家大族里,有妾室庶子的多了去了,有几个妾室吃饱了撑得敢真的去害主母嫡子?嫡子没了,主母可以去过继别房的嫡子,庶子就是庶子,永远也别想出头。”
前世的裴舒凡没有做过这些事,这辈子的贺宁馨,也不会去做。
“总之如果有那样一天,我作为正室,不会去用各种阳谋阴谋对付妾室,只要让她们认清自己的本分就够了。若是她们真的打算做些丧心病狂的事情,我自会有法子防范。”上一世她还活着的时候,将宁远侯的几个妾室管得服服帖帖。想让她们蹦达的时候,就将绳子松一松,让她们出来蹦达几下。想让她们老实的时候,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对宁远侯楚华谨又无男女之情,从来不会看见他的诸多女人就有吃醋难过、痛不欲生的心情。若不是天不假年,让她的身子撑不下去了,还有庶妹带着那个古怪的琅缳洞天突然出现,让她阴差阳错地提前离开了人世,她的孩子会比现在活得更好。
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侥天之幸,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照样能护住自己前世的子女平安长大。——这不是福报,又是什么?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