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宏宣帝似是有心,又似是无意的提议,裴立省立时打蛇随棍上,拱手赞道:“陛下所言甚是!不如陛下现下就将宁远侯府的爵位收回,我们益儿不做世子正好。微臣正手痒,想亲自教养益儿去考科举,将来也去搏个状元回来,给陛下,给我们裴家,也给他早死没福的娘争个脸面。让世人看看,我们益儿,可不是只会享祖荫的酒囊饭袋,而是能靠自己的本事顶天立地、忠君为国的好男儿!
再说,只要有陛下在,益儿和谦谦自然后福不尽,哪里需要同别人一样芶芶营营呢?!”没有了爵位,有些人就不会吃饱了撑得,铤而走险去谋害楚谦益了。
倒是跟裴舒凡临死前的陈表不谋而合。
显见是父女,都想到一起去了。
说完这话,裴立省又笑着对宁远侯府的太夫人道:“亲家母,若是圣上许可,我们便不管舒芬的事儿了。我们益儿和谦谦以后的祸福,也跟她无关了。
她是好是歹,都是你们宁远侯府的人,跟我们裴家再无关联。”算是在宏宣帝面前,正式跟宁远侯府划清了界限,为自己的大儿子裴书仁铺平了入文渊阁的路。
宏宣帝听见裴立省的话,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便平复了下来。
他的思绪,已经随着裴立省的话,飞到安郡王的缇骑给他顺来的裴舒凡临死时候的陈表上,不由微微闭上了双眼,在心底里暗暗叹了口气。
宁远侯府的人和皇后娘娘听了裴立省的话都是勃然大怒。
太夫人虽然同意将两个孩子的安危着落在裴舒芬身上,可是还没有想过让圣上夺爵。一时间,太夫人也想起了裴舒凡临死前的陈表,越信了是这裴家看不得宁远侯府好,有意使胖子呢。
老宁远侯楚伯赞活着的时候对裴舒凡十分看重,凡事都愿意跟裴舒凡商榷却将太夫人屏弃在一旁。太夫人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认为裴舒凡哪有那样大才?不过是有个能干的爹在背后帮衬她而已!
如今裴立省的话,不就证明裴舒凡临死前的陈表,完全是这老狐狸搞得鬼!
太夫人忍了怒气,向裴舒芬看过去。这个媳妇虽然不得她娘家欢心,可是难得一颗心完全向着婆家,想婆家之所想,急婆家之所急,比她大姐裴舒凡强百倍。
~裴舒凡向来只会慷婆家之慨,为她娘家人铺路。
想到这里,太夫人真正对裴舒芬一改以往半利用、半打压的心思,走过去拉了她的手,看着裴舒芬仰着头,泫然欲泣的小脸真心劝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裴舒芬实在忍不住,眼泪如断线珠子一样往下淌,惹得太夫人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拭泪,又低声…丁嘱道:“陛下面前,不可嚎哭失仪。”
裴舒芬把脸盖在太夫人的帕子下面,微微点了点头,忍住了要脱口的哭声。
楚华谨见裴舒芬委屈成这样,还强忍着不哭出声来,心里也很不好受。只是在陛下和皇后面前也没有什么是他能做的,只好把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歪着头看向偏殿那边大大的紫檀木细棱格窗棂,不去看着那一脸幸灾乐祸样子的裴立省。生怕自己忍不住,在圣上面前口出恶言,留下个“不孝”的坏名声,这辈子也别想出头了。
皇后本来还微微含笑,现在也板了脸指着裴立省厉声尖叫道:“放肆!”
裴立省赶紧跪下磕头道:“臣不敢!一臣乃肺腑之言,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娘娘息怒,且莫惊扰了陛下!”偏殿里面的人都向宏宣帝看去,却见他坐在上闭目沉思似乎没有听见刚才殿里众人的争执,就连皇后的尖叫声也没能打扰他的样儿。
宁远侯府的人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俱等着圣上话。
过了一会儿,宏宣帝睁开眼睛,偏殿里面的人赶紧低下头去,不敢跟宏宣帝眼神对视。
“裴爱卿,怎么跪在地上了?
朕早就说过,今日叫大家过来,只论亲戚,不论君臣。你行这样的大礼做什么?”说着,宏宣帝从上的炕上走下来,将裴立省亲手扶了起来。
裴立省赶紧向宏宣帝道谢,末了低头敛目垂手站在一旁道:“微臣的提议,让皇后娘娘不快。
一被罚也是应当的。”
宏宣帝将身子向裴立省那边凑过去,在他耳旁笑着轻声道:“你够了啊不是你挖了个坑,皇后哪里会往里面跳?”顺手却拍了拍裴立省的肩膀,在旁人看来,好象是在安抚他一样。
裴立省挺得直直的腰又略微垮了下来,并不敢做声。
宏宣帝含笑瞥了裴立省一眼,似在夸他识时务,便转身走回先前坐的炕沿上,对外面伺候的人吩咐了一声“传茶水”。
外面的宫女便鱼贯而入,将早就备好的茶点装了一式椭圆形中规中距的水晶盘子,给偏殿里面的众人送了过来。
宏宣帝又给众人赐了座,摆了高几在各人面前,还真像是一家人团座过节的样子。
偏殿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氛才稍稍淡了一些。
“皇后觉得裴爱卿刚才的提议如何?”宏宣帝见大家都入座了,才偏头看向身旁的皇后,微笑着问道。
皇后不敢直视宏宣帝的眼睛,低了头嗫嚅了半天,道:“总能生出嫡子的吧。”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宏宣帝笑得肩膀抖了抖,转头又对着楚华谨半开玩笑地道:“若是真的要到休妻那一步,那宁远侯也可以再娶继室,再生嫡子就是了。
一上一次,是皇后给你赐的婚。下一次,要不要朕再给你赐一次?”楚华谨和皇后同时想到了刚被圣上赐婚的曹子爵曹家忙异口同声地道:“些许小事,不敢劳烦圣上!”皇后同自己的大哥楚华谨对视一眼,便转开视线,回头掩袖对着宏宣帝笑道:“陛下放心,臣妾担保世子和乡君一定能顺顺当当长大,承袭宁远侯府。”将裴立省刚才提议要宏宣帝立时夺爵的话,轻描淡写地驳了回去。
楚华谨和太夫人也赶紧璐和道:“娘娘所言正是!”
宏宣帝笑着摇了摇头,手里拿着个糖玉镇纸翻来覆去地转动,对着下的人道!”其实这件事说白了…是宁远侯府的家事。若不是宁远侯府是皇后娘家、皇子外家而且宁远侯是朝廷重臣,辖军户数万,老宁远侯当年也是威震一方的名将,至今在军中余威犹在,朕也不会去掺和你们的家务事。”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若是宁远侯府愿意交出军户,退出朝堂,宏宣帝便会放他们一马。
皇后、楚华谨和裴舒芬都听出了这层言外之意。
皇后下意识地向裴舒芬看过去,却看见裴舒芬对她微微摇了摇头,又迅速低下了头摆出一幅怯懦不敢说话的样子。
宏宣帝坐在上,下面的人无论有什么动静都看在眼里。
裴舒芬摇头的动作虽然不大,却也没有逃过心细如尘的宏宣帝的双眼。
“怎么,宁远侯夫人有异议?”宏宣帝的瞳孔微微缩了缩,看向了坐在楚华谨旁边的裴舒芬。
裴舒芬是一品侯夫人,穿戴着正式的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坐在那里,很有气派的样子。她身段高挑,同裴舒凡的身形有几分相似。只是裴舒凡常年病弱,不比裴舒芬纤依有度,有股子勃勃的生机。
听见宏宣帝的问话裴舒芬不能不答,只好起身走到偏殿〖中〗央,对着宏宣帝和皇后福了一福,垂眸道:“臣妇不敢。”
宏宣帝双眸紧紧锁在裴舒芬身上,追问道:“那你刚才对着皇后摇什么头啊?”居然一步也不肯放过,不像以前都是看在眼里,放在心里而已。
裴舒芬忍不住抬起头来,飞快地扫了宏宣帝一眼,却看见宏宣帝墨黑的瞳仁紧紧地盯着她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看着别人,让她觉得十分不自在。便赶紧低了头,轻声道:“陛下误会了。臣妇想着这些都是朝堂上的事,事关重大不是我们妇道人家可以置喙的。
因此臣妇只是对皇后表示,不用多管,将此事交给圣上裁决便是。
一圣上雄才大略,宅心仁厚,当得一个“仁,字,绝对不会有错的。”这回答实在挑不出一点儿错。
连裴立省都在一旁抬起头,眼光迅速地在裴舒芬身上打了个转,又收了回来,低下头,默默地想着心事。
皇后也赶紧笑着打圆场:“正是这话,陛下实是多虑了。我这个大嫂,十分守妇道。凡是不该妇人做的事情,一件也不会做。不该妇人走得路,一步也不会多走。
一陛下且莫当她是同以前的大嫂一样,事事都要掺一脚,只有她最厉害,别人都是她脚下的泥,手里的傀儡。”又不轻不重地踩了裴舒凡一下。
宏宣帝倒是有些愕然皇后今日的敏锐,忙收了心思,也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是朕多虑了。一宁远侯,娶妻娶贤,老宁远侯真是为了你寻了门好亲呢!”言罢看着裴舒芬那边展颜一笑,神光离合,看得裴舒芬这个在前世见惯美男的人心里都怦怦直跳。
楚华谨愣了一下,狐疑地看向皇后。皇后却笑得云淡风轻,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
裴立省见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对宏宣帝道:“陛下圣明,如今就端看宁远侯府是愿意除爵,还是愿意让宁远侯夫人做出牺牲了。”裴立省的话打消了裴舒芬的绮思。她定了定神,又对自己的胡思乱想失笑了几分,摇摇头,把心思放到目前的难题上来。
如今看来,裴家是靠不住了。虽然以前也靠不住,可是宁远侯府的人不知道,自己还能拿娘家当虎皮扯大旗。这一次公开撕破了脸,宁远侯府的人就都知道裴家根本不会再为自己撑腰。
没有娘家撑腰,自己要如何在宁远侯府立足呢?
听见裴立省的话,裴舒芬迅速地思考起来。她从前世的一个名人那里知道,枪杆子里面才能出政权。若是让宁远侯府交出军权,退出朝堂,皇后很快就不是皇贵妃的对手。而皇后一倒,宁远侯府还有什么前程希望?
所以军权不能交,楚华谨也不能退。但是暂时避其锋芒是可以的。
不过是让楚谦益顺顺当当地长大而已,裴舒芬在心里冷笑,也太小
看她裴舒芬了,她会做出那种不上道的行径,明着去谋害楚谦益?!别说她娘家不会答应,就连老谋深算的太夫人,也不会答应。再说了,让他活着还不容易?
况且只是活到成年而已。等他加冠成年之后,就跟她裴舒芬没有干系了。这个世上,也有兄终弟及这回事想到此,裴舒芬主动上前道:“陛下言之有理。益儿一定会顺顺当当长大成人,承袭宁远侯府的爵位,为圣上尽忠,为皇室效命。”裴舒芬也知道,圣上说得好听,交了军权,就可以保得爵位。可是如今这点子事,跟以后皇后所出的皇子登上皇位的好处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裴舒芬灵机一动,索性在皇后面前卖个好,宁愿自己的孩子不能承爵,也要为皇后留住这条保命符。
只要自己辅佐皇子登了位,还怕自己的儿子没有爵位?区区一个宁远侯又算得了什么?像是镇国公那样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还差不多。到时候自己生五个儿子,公、侯、
伯、子、男一个个封下去才好呢……
宏宣帝眼光锐利,步步紧逼。裴舒芬知道,她今日要不表态,说不定宁远侯的爵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
裴舒芬计议已定,对宏宣帝行礼道:“圣上既然有旨,臣妇莫不敢从?一以后益儿和谦谦的安危,就着落在臣妇身上。若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自然是臣妇的错,臣妇愿意领罚。”主动请缨,解除了宁远侯府除爵的危机。
不仅皇后松了一口气,就连太夫人都有些目含泪光,楚华谨更是满怀感激和怜惜地看着裴舒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