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扶风的传话,贺宁馨微微有些惊讶,赶紧露出愁容,对扶风问道:“国公爷身子不适,可是大事。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外院传话,使人去请太医才是。”
简老夫人和卢太夫人在上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简老夫人见简飞扬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给自己和自己的娘没脸,蹙了描得细细的柳叶眉,对贺宁馨道:“老大既然身子不好,要不要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就不信这个简飞扬真的是病了!
贺宁馨脸上愁容未去,又添了些愕然的样子,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简老夫人行礼道:“娘说哪里话?这里有客,娘还是帮媳妇一个忙,陪着客人吧。——有媳妇回去看看就是了,不用大家劳师动众的。”说着,又对二叔公行了礼,道:“二叔公,侄孙媳失陪了。明日同我们国公爷一起去给二叔公赔罪。”
二叔公正看着桌上的菜呆,闻言忙抬起头道:“不用了!不用了!——你快回去照顾飞扬去。哎呀,我们这个家,就指着老大了。他要不保重好身子,我们简家就没指望了。”
简老夫人听不下去了,脸上更黑,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二叔公不用忙着讨好,我的振儿也中了举人……”
贺宁馨轻轻咳嗽一声,阻止了简老夫人下面要说的话,对着屋里人又行了礼,便带着人翩翩退下了。
望着贺宁馨一步步走下台阶的身影,卢太夫人微微眯起了双眼,又乜斜着眼睛看了简老夫人半晌,心知有异。
这顿饭因为少了两个正经主人,都吃得淡而无味,不过填饱了肚子,略坐一坐就四下散了。
卢珍娴跟着郑娥回到自己的院子,便觉得身子热,头也疼起来,知道是自己之前的“苦肉计”奏效了,便让自己的丫鬟去药房求了两帖药来,浓浓地煎了一碗喝下去,才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心事。
她没想到,这位“卢太夫人”,居然跟自己的伯祖母生得如此之像!不过她记得的伯祖母,是十几年前的样子,而这位“卢太夫人”,居然跟伯祖母十几年前的样子差不多,只是略微老了些,可看她的年岁,又不像是假的,不由让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贺宁馨这边急匆匆地回到致远阁,命两个丫鬟守在门外,自己先去了内室,却看见简飞扬连鞋也没脱,半躺在床边的靠背上,两手抱头,呆呆地望着床顶帐出神。
“你怎么啦?可是哪里有不适?”贺宁馨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去探简飞扬的额头。
简飞扬没有拦着她,两眼从帐顶上收了下来,看向了贺宁馨。本来就黑沉透亮的眸子,如今更是深沉如海,难以言语。
贺宁馨探了探简飞扬的额头,现他并没有热,就放下一半的心。
简飞扬这才抽了一只胳膊出来,伸手握住贺宁馨的手,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都吃完饭了?”
贺宁馨摇摇头,道:“我没吃。让他们自己吃呢,我回来陪你。”
简飞扬笑了笑,将贺宁馨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才道:“我又不是外人?你该去陪着客人才对。”
贺宁馨正色道:“你是我夫君。你有不适,我当然是陪着你。——那些人怎么能同你比?”
简飞扬心里觉得十分温暖,伸手将贺宁馨拉入怀里,紧紧地搂了一下,才放开她,坐起身道:“我明儿要出门一趟,去万州有些事要办。”
贺宁馨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不是派个斥候过去就行了?”以为简飞扬是要回去顺道给卢老太爷和卢太夫人,也就是他的外祖父、外祖母迁坟去。
简飞扬摇摇头,道:“我会亲自带着斥候过去。有些事情,让斥候去办,有些事情,我要亲自去办。”
贺宁馨闭了嘴,简飞扬不说,她也不会追着去问。
简飞扬等了一会儿,不见贺宁馨问他,忍不住道:“你就不问问我去做什么?”
贺宁馨挑了挑眉,嘴角微翘,从善如流的问道:“你去做什么?”眼神里有一丝俏皮。
简飞扬沉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不过那笑意只是一闪而过,便对贺宁馨低声道:“我刚才去见卢嬷嬷,居然运气不错,碰上卢嬷嬷少有的清醒的时候……”
贺宁馨心头一震,紧张地看向简飞扬问道:“卢嬷嬷说什么了?”在贺宁馨看来,卢嬷嬷应该是知道一切真相的人,只是不晓得简老夫人为何能留她到今日。难道卢嬷嬷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她们想得到的?
简飞扬迟疑了几分,好像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贺宁馨正要安慰他,让他不想说,就不要说,简飞扬已经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卢嬷嬷给我说了我们老家祖宅里面的一个地儿,和几句开锁的口诀,说是里面除了我们简家绝大部分家财以外,还有我爹当年存放的一些重要的东西。”
贺宁馨大吃一惊,问道:“你们简家的家财,不是在万州都被人挤兑走了吗?”那是简老夫人的说法,说他们孤儿寡母回乡之后,便被乡绅邻里,还有宗族远亲挤兑,将家里的良田都卖了,现银也不少都拿去“破财消灾”了。这些话贺思平和许夫人虽然不信,可是也知道不是信口胡说的。以简家当时的景况,不被人挤兑是不可能的。
简飞扬也知道简老夫人说过这些话,甚至更过分的话他都记得,不过如今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便道:“我爹当时将家里的财物提前转移回乡了,只留了一个零头给那个女人,因为……我们还小,还要靠着她过日子。绝大部分都托人运回了乡……后来我爹后来又抽空回去了一趟,将那些东西换了地儿存放,又放了些别的东西进去。”
贺宁馨更是诧异,道:“这样重要的消息,爹就托付给卢嬷嬷?!——难道他不晓得卢嬷嬷……有些疯癫?”贺宁馨记得简飞扬说过,卢嬷嬷是在他四五岁的时候就疯了的,那时简飞振才刚出生没多久。老镇国公简士弘的行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简飞扬有些尴尬,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反驳,便又闭上嘴。
贺宁馨十分担心,拉着简飞扬的衣襟道:“这事太蹊跷,你缓一缓,先把这里的事料理清楚了再走好不好?——卢嬷嬷那里,我去请大夫,想法子治好她的疯病,再作计较,好不好?”
简飞扬异样地看着贺宁馨,有些急切地问道:“你真有法子能治好卢嬷嬷?”
贺宁馨想起自己的须弥福地,还有自己的药方和药草,咬咬牙,点头道:“不说能全好。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可以试试让她清醒的时候更多些。”
这样一来,简飞扬又有些不确定。本来今天听了卢嬷嬷似是而非的几句话,他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回去找到真相。可惜卢嬷嬷没说几句话,又开始糊涂,抱着个枕头开始东躲***,口里念念有词,说有个孩子四处追着她,她快躲不过去了……
两人商量了一夜,最后决定先把“卢太夫人”稳住,然后全力治疗卢嬷嬷,等卢嬷嬷清醒的时候多了,大概就是真相大白的时候。
第二天是简飞扬休沐的日子。两人一大早起来,打算收拾了去给“卢太夫人”赔罪,外院的大管事东兴却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亲自回话,道:“国公爷,恒立的罗老板有急事求见国公爷。”
“恒立?罗老板?”简飞扬愕然,他完全不认识这个人,“我忙着呢,让他等着吧。”
贺宁馨却晓得是罗开潮,昨日他才从府里出去,今日一大早便过来,不知有什么事。
贺宁馨心里想了想,便对简飞扬道:“不如我们一起去外院见见这位罗老板。我跟你说,这位罗老板,可不是一般的生意人。”
“你认识?”简飞扬的眉毛挑得更高。
贺宁馨笑道:“算认识吧。昨儿在他的铺子里买了许多新鲜的海物,很不错呢。他昨儿才来磕过头,不知今日有什么事。”
简飞扬这才释然,打趣道:“想是你昨日的银子短了,人家来要帐了。”
贺宁馨掩袖也笑:“没错!担心找我拿不到银子,所以直接寻国公爷来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来到外院的书房,命人将罗开潮请了进来。
罗开潮一进屋子,现镇国公夫人也坐在这里,不由有些踌躇,不知道那些事情,方不方便在这位贵妇面前说。
简飞扬看见罗开潮有些迟疑,便看了贺宁馨一眼。
贺宁馨微微一笑,对罗开潮道:“罗老板不必拘束,有话就说。”
罗开潮也无法开口说要让贺宁馨回避,只好先告了罪,才道:“小的今日过来,是昨日在贵府上现了一件奇事。小的昨日回去想了一夜,觉得不说不行,所以今日一大早便冒昧前来打扰,还望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海涵!”
贺宁馨同简飞扬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动,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罗开潮看见坐上的两人像是并不意外的样子,心里有几分诧异,却也没有时候细想,便开口道:“实不相瞒,贵府上昨日来的那位‘卢太夫人’,实是小的当日见过的一位道上的朋友。”
简飞扬不动声色,贺宁馨全身却是震了一震。
“说仔细点。”简飞扬沉声道。
罗开潮看见他们的神情,便知道他们也是心中有数,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简飞扬听了罗开潮的话,眉头紧锁,起身在书房中间的地上踱来踱去。
贺宁馨却心细如尘,对罗开潮问道:“长相也就罢了,物有相似,人有相同,并不奇怪。可是你如何能凭一支蜜蜂簪子就认定了她便是蜂麻堂堂主夫人?——她若是想隐藏自己的身份,怎么会把这样重要的物事明晃晃地插在头上?“罗开潮有几分尴尬,低头回道:“夫人有所不知,蜂麻堂的规矩,探路的时候,都会戴上自己的信物,向同行表示这地儿有人看上了,让同行退散,不要窝里斗的意思。这位堂主夫人,想是习惯了,忘了摘下来,又或是因为蜂麻堂已经被灭,京师又是道上的朋友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没料到有人会认出来。”这话也没错,那支赤金蜜蜂簪,也并无特别出奇的地方。同蝴蝶簪、蝙蝠簪一样,在不懂行的人眼里,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饰物而已。
长得一模一样不说,说话的声音、语气、神态也都一样,再加上蜂麻堂特有的标记,想装作不认识都难。
贺宁馨闭了嘴,看向在书房中间地上走来走去的简飞扬。
简飞扬这时心里也是翻江倒海。他本来还打算先稳住这位“卢太夫人”,等自己从东南道取回证据,再来处置她。如今看来,是不大妥当。不说别的,就说他一个人离开镇国公府,将这样一个危险的女人同自己的家人留在一起,就令人不寒而栗。
一个敢让马贼屠了卢家庄的女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
镇国公府内院的暄荣堂里,简老夫人一改往日不到日上三杆不起床的习惯,忙忙地过来给卢太夫人请安。
卢太夫人坐在自己屋里对镜梳妆,悠闲自得。
看见简老夫人进来,卢太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以眼神示意,让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去。
简老夫人走到卢太夫人身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问道:“娘打算什么时候回范阳?我有些心惊胆战的。若是让他们现您的真实身份……”
卢太夫人笑着瞥了简老夫人一眼,道:“你懂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说了,这里高门大户的,哪里会有人认得我?我若是住到那些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才是危险呢。那里说不定有认得我的人。”
简老夫人听了这话,并未如同往日一样信服,反而眼神更加闪烁不定。
卢太夫人皱了皱眉,对简老夫人问道:“你老实跟我说,这些年来,你到底是怎么过的?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地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小就惯说白话,把假的说得跟真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