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伯夫妇居然来得这样早。
贺宁馨同简飞扬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不忍的神情。
可怜天下父母心。
承平伯府的大车在镇国公府门口停下,承平伯掀开车帘,看见镇国公简飞扬同一个披着枧蓝色锦缎大红调里滚毛边鹤氅的年轻妇人并肩站在台阶上,对着他们这边微笑。
承平伯从车里跳了下来,承平伯府的婆子从后面赶上来,扶着承平伯夫人下了车。
简飞扬带着贺宁馨走下台阶,对承平伯拱手行礼。
承平伯夫人从后面迎了上来,对贺宁馨也行了一礼。贺宁馨忙还礼不迭。
简飞扬帮两方简短介绍之后,就对承平伯笑道:“老赵,跟我去外院书房喝两盅去?西南送来的上好竹叶青,一般人我都舍不得给。”承平伯又拱拱手,笑道:“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可要好好品一品将军的竹叶青!”他还是习惯用军中的职位来称呼简飞扬。
说完这话,两人同贺宁馨和承平伯夫人都拱手告辞,便转身进了府里,往外院那边去了。
贺宁馨笑着对承平伯夫人福了一福,道:“夫人跟我进去吧。他们有竹叶青,我们有女儿红,定当同夫人痛饮一番!”
承平伯夫人有些愁苦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对着贺宁馨裣衽一礼,跟着进了镇国公府,一起上了轿子,往二门上去了。
承平伯夫人的丫鬟婆子在后跟随,由镇国公府的下人领着,也跟着进了内院。
来到内院上房致远阁,承平伯夫人看着贺宁馨宽了外面的鹤氅,露出里面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大袄,下面穿着葱黄色绫棉裙,脖子上悬着一具黄金璎络如意锁,颜色多而不乱,艳而不俗,虽然年轻,却当家太太的威仪不减,便在心底里暗暗点头。
贺宁馨也看着承平伯夫人宽了外面的灰鼠大氅,里面只穿着一件蜜合色织金绸料棉袄,领口露出底下的大红小袄,下面却是一件石青色棉裙,头上只簪着一支小小的海棠huā绢huā,将她有些黯淡的脸色衬得光鲜了一些。
两人一边互相打量,一边见了礼,分了宾主坐下。承平伯夫人便将自己带来的年礼给贺宁馨送上。
贺宁馨看了看,见都是孝期用的颜色尺头,谢了承平伯夫人,又将自己的回礼命人拿过来,给承平伯夫人的婆子接过去。
两人寒暄两句,贺宁馨吩咐人带了承平伯的丫鬟婆子下去吃茶,只留了承平伯夫人的一个贴身侍女在旁边伺候。
承平伯夫人看了看她,微笑着道:“我这里有人伺候,你也跟大家去吃茶吧。”竟然自己把自己的贴身丫鬟打了。
贺宁馨知道承平伯夫人有话说,也笑着点头,命自己的下人带着那丫鬟下去了。
因只有两人,贺宁馨便命人将酒席摆在暖阁里,约了承平伯夫人起身,一起过去吃酒去了。
此时正是吃早食的时候,贺宁馨命人备的酒席,都是小碟子菜。
有四个蜜戗碟,苹果、蜜桃、荔枝和马蹄:三个甜碗,莲子粥、杏仁茶和八宝饭:四个小碟子凉菜,削羊肝,溜蟹腿,切片鸳鸯鸭,还有卤鹅:另外备了四个热菜,青菜炒虾仁,1小黄瓜焖白肉,蒜茸丝瓜,和一个焖罐牛丝菌野鸡崽子汤。主食便是金银小馊头和獾肉荠菜包子。
荤素搭配,冷热皆有。
承平伯夫人在家里也是用过一点粥过来的,这时见了满桌子的菜,五颜六色,不由食指大动,指着那嫩生生的蒜茸丝瓜笑道:“府上这绿叶菜着实难得,可是在哪里买的?也跟我说一说,回头也去沾镇国公府的光。”
贺宁馨掩袖笑道:“承平伯夫人客气。这些是我娘家祖母亲手种得。我娘家的暖棚菜,可是京城里有名的哦。
不过不卖的,都是自家人用。”承平伯夫人这才想起来,镇国公夫人是左督察御史贺思平的嫡出女儿。贺家的暖棚菜当然是名不虚传。
“是我冒昧了。夫人别见怪。”承平伯夫人忙起身对贺宁馨道歉。
贺宁馨拉着承平伯夫人坐下,笑着道:“夫人夸奖,我娘家祖母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生气?一夫人放心,我不是那等小气之人。
来,吃菜。”说着,命丫鬟给承平伯夫人奉菜。
承平伯夫人忙拦住了,对贺宁馨道:“我自己夹着吃,才香甜。”
贺宁馨便命给承平伯夫人斟酒,自己陪着喝了两盅。
酒过三巡,两人又各自吃了些菜,用了一个小馊头,便觉得饱了。
贺宁馨命人将酒席撤下,赏给今日在房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吃。自己同承平伯夫人对面坐在暖炕上,一边喝着消食茶,一边闲聊。
承平伯夫人见差不多了,才对贺宁馨道:“不瞒夫人,今日我们来,是有件事相求。,
贺宁馨看着承平伯夫人,以目示意让她说下去。
承平伯夫人便忍着愧,道:“不知镇国公跟夫人说起过没有,我们府里的世子,如今去了西北军前效力。,…
“昨儿听我们国公爷说起过。夫人放心,令公子此去,定能责出于蓝,而胜于蓝,做出一番事业来。
”贺宁馨拣了好话安慰承平伯夫人。
承平伯夫人叹了口气,推心置腹地对贺宁馨道:“我不求他建功立业,我只要他顺顺遂遂的,以后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就成。我们老爷说,西北军里都是镇国公府的家将,还望镇国公帮我们世子说几句话,让他在那里能过得安稳些。”到底是慈母心肠,舍不得儿子受苦。
贺宁馨有些为难,道:“承平伯夫人是一番爱子之心,可我们镇国公府,虽说有西北军户在手,可是已经多年未插手西北军里的军中之事了。”承平伯夫人忙道:“镇国公夫人误会了,我不是让镇国公帮着徇私,只是希望镇国公能帮着关照一声,别让那些人捉弄他而已。我们世子面皮薄,我怕他想不开…”承平伯世子到了西北军里,大概也得从小卒做起。
贺宁馨有些同情地看着承平伯夫人,道:“这些事情,承平伯应该给我们国公爷提起来的,夫人放心,能帮的,国公爷一定不会袖手。”
承平伯夫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那就麻烦镇国公和夫人了。”两人沉默一会儿,承平伯夫人终于有些艰难地开了。,道:“夫人,听说您是宁远侯府世子和乡君的谊母?”贺宁馨心里一动,知道来了,微笑着道:“是,我跟那两个孩子投缘,当他们如同亲生子一样疼惜。”
承平伯夫人手一抖,将茶杯里的水洒了出来,把炕桌都淋湿了。
贺宁馨忙唤了人进来收拾。
承平伯夫人惴惴不安地看着镇国公府的丫鬟进来收拾桌子,嘴角抿了又抿,欲言又止。
贺宁馨垂目盯着手里的青huā瓷茶盅,并不说话。
等收拾的丫鬟下去了,承平伯夫人才斟酌着问道:“外面都传开了,说宁远侯府给世子请了江左名士单先生入府为师。”
贺宁馨抬起头来,含笑点了点头,道:“正是。那位单先生,听说学问人品都是上好的。”
承平伯夫人忍不住轻哼一声,道:“夫人,道听途说不可信的。”贺宁馨“哦”了一声,微笑着问道:“听说,单先生之前,便是在承平伯府坐馆,乃是承平伯世子的先生。承平伯夫人当是对单先责的人品学识略知一二吧?”
承平伯夫人涨红了脸,待要否认,又否认不了。看着镇国公夫人若有所思的笑容,承平伯夫人咬着牙道:“若是镇国公夫人真的心疼宁远侯府世子,就千万不要让单先生入府为师。”
贺宁馨“嗯”了一声,有些为难,道:“我虽然是谊母,可是人家有亲爹、亲祖母,还有继母在室,哪容得我说话?”
承平伯夫人跟着叹了一口气,道:“这不是亲娘,就是不一样了。
一不瞒镇国公夫人,这事儿,我还亲自去过宁远侯府,求见宁远侯夫人,让她三思。”
贺宁馨一点都不吃惊,轻哼一声道:“承平伯夫人也说了,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是啊。请个先生罢了,用得着大张旗鼓吗?您不晓得,那一阵子,外面到处都在传,说是宁远侯亲自给世子挑的好先生,将那单先生夸到天上去了,还听人说,宁远侯夫人总算可以放心了,也对得起她去世的嫡姐”承平伯夫人说起那阵子的传言,她知道得比贺宁馨多。
贺宁馨刚刚留起来的指甲啪地一声磕在炕桌上,断成了两截。
承平伯夫人华了一大跳,忙问:“镇国公夫人没事吧。”
贺宁馨笑着摇摇头,将断了指甲的手缩回袖筒里,又将话题扯开,跟承平伯夫人聊起过年的事宜。
送走承平伯夫妇,贺宁馨和简飞扬商议了一下,便由简飞扬提笔给西北军中的熟人写了一封信,建议将承平伯世子从小卒提为某位把总的亲兵。承平伯夫妇自是感激不尽,此是后话不提。
转眼到了腊月初八,贺宁馨回娘家贺家送腊八粥的时候,听说圣上给宁远侯府下了旨,召宁远侯世子楚谦益入宫为三皇子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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