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的杂质被去除干净,恰好贴合芬格里特脸部的面具初步完成。它薄如蝉翼,又轻盈如纸。阿德开始对它进一步加工处理。需要让它变得更柔软,也需要让它呈现出人类的肤色。他把它,浸泡在了专用的药水里。接着,阿德又开始在芬格里特的脸上涂抹保护层。待完毕之后,阿德告诉她说:可能有点痒,不过不是什么不良反应,只是皮肤在适应隔离液。也不要挠,要不然还得重新涂。
芬格里特适应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道:是有点痒,就像有羽毛在脸上划。她新奇又期待着看向面具,问:我什么时候能戴上它?
“我还得简单修整一下才行。半个小时左右吧。”
芬格里特看了眼时间道,“原来做一个面具需要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很快就能好呢。你还得做你自己的吧?那我们就得下午才能出发了。”
阿德的面具都是现成的,根本不用重新做。他告诉大小姐道:不用,等这个做好,我们就可以出发了。我的那个已经准备好了。
他回身,用镊子将面具取了出来。水珠在上面流淌,晶莹一片。接下来就是按照那副AI合成的贵妇头像进行细节调整了——大小姐的脸型偏瘦,所以他需要在面具的两腮增加一些填充物;大小姐的眼睛太大,他还需要用化妆手法将她的五官比例调整成合适的状态。经商的贵妇么,总不能像少女似的天真无知,也不能像大小姐一样冷艳冰雪。他得把她画得魅一点,成熟一点,最好能呈现出一种若即若离、风韵十足的气质。还得准备个贵妇声线才行——因为大小姐的声音既高又脆,一点都不像贵妇,倒像个少女似的。他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枚变声器,然后连接上手表,接着便让AI去处理声线问题了——他的要求是:端庄、稳重,但也要稍稍带有一点暧昧的感觉。令人着迷,同时也会人产生适当的距离感。嗓音再低沉一些。
可是,外表和声音能改变,她的性格能改变吗?她万一不高兴了,同别人发起火来怎么办?哪有成熟的贵妇会莫名其妙地同别人吵起来的?既没有涵养也没有气度,那岂不是成了别人眼中的精神病了?
阿德不禁叹了口气,心想:算了,我还是告诉她尽量少说话吧……我也没时间教她怎么融入角色了……这样,我省心,她也省事……
阿德对‘伪装’有一种偏执的概念:伪装成什么人,就要表现出符合出这个人设的性格和气质。男女老幼、贵族贫民,以大众心目中的刻板印象为基础,再加上他自己的理解,从而演绎出‘完美’的角色。这是他的理想之一,这也是他能够快速接近祖父所获得的成就的办法之一。他很看重伪装这件事。
以前的伪装,是他自己的事情,是他自己的舞台,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他可以全身心投入其中,他可以对自己无限苛责,他还可以反复琢磨自己哪里做得不够,然后再加以改正。但今天的伪装,独角戏突然变成了双人戏,而另一个演员,他也无法对她苛责和命令。所以今天这场戏,注定要变得不‘完美’了。
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像扎了根刺似的难受。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他只能盼望着大小姐不会给他添乱就好。
面具完全做好,他将它戴在了芬格里特的脸上。芬格里特像个刚得到新玩具的小女孩一样在镜子面前摆弄起了自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哇,真神奇。”她又哭又笑又怒,做了无数种不同的表情,然后又开始自拍。
阿德感觉自己十分重视的东西到她手里居然成了玩具,心中不免再次被刺痛。他突然想到一个词:亵渎。她亵渎了自己的努力,也亵渎了自己的理想。他感觉她不尊重自己。心情低落,心绪郁结,刚刚对她建立的那点良好印象,也全部打碎。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丢下她,独自去完成这场任务。当然,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他会被她讨厌,他会被她厌烦,她还会跑到大人那里去告状,等她成为家主之后,他就会被她第一个开除。或许在这之前,她还会先臭骂自己一顿。
但他还是暂时妥协了,因为他还没傻到与她当面起冲突的程度。他递上变声器,指示了一下它的使用方法,然后低沉着声音说:小姐,我也得开始准备了。我要换衣服了。
芬格里特识趣离开,屋子里留下淡淡的兰花香水味。他不喜欢这种味道,他推开窗,任凭风将气息带走,也任凭风,将自己的思绪带走。
城堡早已从云雾中显了形,但还是隐隐约约的,而且被花园遮挡。郁结走了,思念又来了。一瞬间,柏妮丝身上的玫瑰香,柏妮丝头顶王冠、坐在王座上对他傻笑的样子,他都记起来了。还有昨天夜里,她苦苦哀求自己的可怜样子。他想见她,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都可以。他想诉说对她的思念,也想诉说最近的遭遇,还想让她夸赞自己‘做得很棒’,就像多年前,他们在城堡中扮演骑士和公主时一样。
钟声突然响起,由远及近,总共敲了十下。柏妮丝的身影像花瓣一样消散。他回过神。他走向衣柜,取出了面具、衣服、文明棍、假发和没度数的老花镜。
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继续下去。这就是生活。他告诫自己。他再次来到窗前。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准备进入‘严格且稳重的老管家’这个状态了。他是有原型的,是加尔少爷家的那位老管家与阿德年幼时的那位家庭教师的结合体。
阿德见过老管家几次。他对加尔少爷很严格,他不允许加尔少爷荒废学业。柏妮丝还凶过他,但老管家更凶,他还告诉柏妮丝说,她也不应该成天玩,她应该同加尔少爷一起学习才对。
“我才不看书、不学习呢!”柏妮丝不高兴道,“我看书头疼!加尔,我们走,我们不理他。”
加尔没动,他怕他家的这位老管家,而且,当天的功课他确实没完成。他低垂下头,摆弄起自己的手指。
“你不走是吧?行,我再也不跟你玩了,你别后悔!”
柏妮丝气呼呼地走掉了。
当时,阿德就坐在二楼的窗前。他看到了这一切。他很想追出去,告诉柏妮丝,他会陪她玩,他会永远陪着她,他不会像加尔一样,对她不管不顾。
是家庭教师的粉笔打碎了他的幻想。他少上了两年学,是安格斯大人给他请的家庭教师。家庭教师很凶,很严厉。
“阿德,看什么呢?让你背的单词,你全都背完了吗?溜号是不对的,你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
阿德转回头,看见双手交叉、一脸怒相、眼镜被光打亮的女家庭教师。那些去找柏妮丝玩的心思,瞬间变得无影无踪。他低下头,嚅嗫道:外面实在太吵了……我就看了一眼……
家庭教师皱眉道,“阿德,你要做到心无旁骛才可以。你已经落下了两年的课程,所以你要是想跟上同龄人的进度,就必须加倍努力才行。阿德,知道了吗?”
“知道了……老师……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