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德试图一鼓作气、仅靠袭击的突然性就拿下河池县。但最终因为攻城武器太过简陋,初战失利,全军士气也为之稍挫。
他别无选择,只能是把进攻节奏先降下来,从长计议。
一边分人手去砍伐竹木、藤蔓。打造云梯车、冲车和大量放置在地上的挡箭藤盾,等攻城器械准备得更完备后,再发起决定性的总攻。
另一边,庞德继续对河池县守军保持适度的压力。比如每造好一批大滕盾,就派人去立在城外阵前,提前筑成掩体工事。
然后时不时派一些弓弩手躲在藤盾后面,对着城头抛射箭雨,与守军对射。
防守一方的弓弩手,是有城墙掩护的,城头的女墙垛堞,肯定比庞德的滕盾防御力强得多。所以这种对射,只看杀伤交换比的话,庞德肯定是巨亏的。
但庞德也不在乎,因为他就是想看看,魏延是不是真的毫不吝惜守城物资,会以海量的火力来覆盖他。
而庞德试探的结果也证明,魏延确实就是这么一货。
有时候庞德只是在藤盾阵后面零零散散安排了百十个弓箭手,还都是杨秋、梁兴的部曲,魏延也依然分出几千人跟他们对射。
庞德的弓箭手只能是瑟缩躲在滕盾正后方,蹲下身体,丝毫不敢输出,即使这样,最后也免不了被一些特别刁钻的箭矢杀伤。
魏延的弓弩手,几乎没什么伤亡,只是输出效率非常低。可能射杀一个庞德的士兵,要浪费巨量的箭矢。
双方将领都觉得这样的消耗,对于己方是有意义的。
魏延觉得他消耗了庞德的战力,庞德则觉得魏延这样不知节俭,等物资匮乏后,后续的总攻就容易打了。
这样一边打造重型器械、一边对射骚扰的消耗战,足足持续了四五天。
庞德还没取得突破,曹军的中军主力,却已逐步赶到了河池。
曹军的中军主力,是由曹操亲自统帅的,麾下有一大群将领。最先赶到战场的中军大将,便是以果敢著称的徐晃,麾下也带着两三万人马。
这一世的徐晃,名声比历史同期要臭一些,但也更响一些。
主要是当年曹操攻袁术时、徐晃的故主杨奉韩暹曾经投靠袁术,后来在陈郡之战中,徐晃奋战立功,亲自在战阵之上杀了杨奉。
(注:原本历史上因为刘备被袁术吕布夹击覆灭后投曹、帮着曹操讨袁术,杨奉是被刘备杀的。这一世刘备在下邳之战时就改命了,没投过曹,所以曹操需要其他将领来杀杨奉,也打得更艰苦。这是很合理的蝴蝶效应)
这一蝴蝶效应,导致徐晃多多少少背负了“弑故主”的恶名,被那些有点道德洁癖的人所疏远。
但也因为他的坚决果敢,立功心切,让他更被唯才是举的曹操所信赖,带兵的权柄也比历史同期更大了些。
这种相似的履历,让徐晃和庞德二人多了一点惺惺相惜。
所以二将一会合,见庞德攻坚不下,徐晃便善意地帮他支招:
“庞将军为何拘泥于山僻小县的得失?这河池县虽然距离我军进兵路线较近,但毕竟是两谷相交之处,盆地开阔,城池又不是刚好当道而建。
如若难攻,只需分兵围困,确保城内敌军将来难以出城偷袭我军粮道,也就是了,没必要在此迁延日久。我军此番来,首要目的还是先跟夏侯将军取得联络,那才是大事。”
徐晃虽然不懂什么计谋,但还是分得清主次的。
他也贪功,却没庞德那么强的“击败名将、踩着别人的名声快速出名上位”的执念。此时旁观者清,也就指出了庞德的小问题。
庞德被点醒,果然有些许后悔惭愧,但又舍不得已经投入下去的资源,叹道:
“公明所言甚是,是我一时贪功了。只因这魏延乃是刘逆麾下有数的守城猛将,曾在钓鱼城孤军坚守半年多。
我一时不忿,就想攻破他守的城池,为丞相拔除一个大患。而且以魏延之才,但凡将来守别的雄关险塞,再想杀之岂有那么容易?趁刘备昏庸,大材小用让他守河池,正是杀他的良机啊!”
徐晃一时也难以和他辩论,犹豫了一会儿,只是叹了口气:
“道理是这么個理,但刘备身边有诸葛亮、庞统辅佐,又哪里能昏庸到如此程度?
说不定这又是诸葛亮故意勾引你攻坚的诡计,好让我军先锋白白在攻城战中消耗一番,顺便还挫了我军锐气、拖延了时间。”
话说到这个份上,庞德终于有所醒悟,不得不认真评估替代方案,作出部署调整。
……
说来也巧,就在庞德和徐晃合计之后,打算调整部署的当天下午。
陈仓道东南侧方向的“敌占区”,又传来了一些消息,算是推波助澜地给庞德助攻了一把。
消息是一群自称两天前刚刚瞅准机会、从刘备军吴懿大营逃出来的曹军俘虏带来的。
这群俘虏也没有兵器,衣衫褴褛,一看就是跑了不少山路,很是辛苦。估计一路上连饭都没得吃,来到庞德大营时,个个饿得不行。
毕竟作为俘虏,哪里有可能在逃跑之前攒下口粮?最多也就是刚刚放饭后找到机会跑,那两天里最多也就吃一顿饭。
庞德听说有友军俘虏从敌营逃归,连忙亲自去查看情况。
来到收容营帐后,庞德入眼就看到一群饿死鬼投胎似的精瘦士卒,在那儿疯狂扒黏黍团子,吃得都顶嗓子眼了还吨吨灌水往下送。
庞德微微一皱眉,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刘备治军也不松弛,而且陈仓道全程三四百里,山谷狭窄,哪怕是阳平关到河池,也还有一百四十多里。这么逼仄的地形,俘虏怎么能这么容易逃出来、还顺利归队呢?
他便警觉地问:“你们是谁的部下?在何处被俘?又如何逃出来的?”
为首的一个俘虏,似乎还是曹军中的一名曲长,连忙放下黏黍团子,咽了口唾沫说:“回禀将军,我等是夏侯将军麾下,半月前在阳平关上守城时,被刘备攻打甚急,负伤坠城被俘。
还有他们几个,被俘更早,是夏侯将军在阳平关前、当道扎营围堵吴懿那一战,便被俘虏了。后来我们都被关押到了吴懿的营中,帮着挖土伐木,帮助刘备军打造更多攻城器械,围攻阳平关。
最近几日,吴懿营中士卒被抽调走越来越多,敌人都在传说,说攻打阳平关太惨烈了,刘备下了死命令,要在丞相带兵支援到夏侯渊之前,就攻破阳平关、杀了夏侯渊。所以连吴懿的兵都大半被抽调去前线蚁附强攻,我们这才瞅准机会,逃了出来。”
庞德听完,暂时没能听出什么破绽,这些俘虏所说,因果上倒也都解释得通。
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就代表夏侯渊在阳平关已经很危急了。自己却在河池县为了杀魏延而拖延那么久,着实有点贻误战机、分不清主次。
一想到这可能导致丞相对自己的执行能力产生怀疑,庞德内心不由得有点惶恐。
他深知夏侯渊将军在丞相心目中的地位,那是断然不容有失的。如果自己误了这个大事儿,前途就彻底完了。
不过庞德毕竟是刚刚来投的西凉降将,对于曹军嫡系部队的人事完全不熟,他始终没法判断这些逃归俘虏的身份真实性。
他冷静地想了想,赶紧让人找来徐晃,恳请道:
“在下跟随丞相未久,不熟夏侯将军麾下故旧。公明跟随丞相已有十年,不知可否帮我辨认一番,看看这些逃归的俘虏中,有没有认识的?哪怕公明认不出来,请麾下军官人面广的,一并看一看也好。”
“这有何难?”对于这种请求,徐晃怎么可能拒绝,当下就全力配合。
他立刻找来军中一些识人面广的中层军官,还有专门管人事考核的功曹。
一番辨认之后,徐晃手下的人还真有识别了那名逃回来的曹军曲长的身份,确实是夏侯渊麾下冯楷部的军官。其他俘虏中更基层的军官,也有几个被确认了身份。
这下庞德再无怀疑,他是真心相信夏侯渊眼下情况危急了。
而自己此前不分轻重,执着于强攻河池,延误了时间,确实应该好好补救才是。
“难怪刘备会派魏延这样擅守的将领、死守河池小县!他这是攻打阳平关甚急,想给攻关的部队争取更多时间!如此看来,我们更该加快推进,让夏侯将军的部曲尽快知道,丞相的大军已经来救他了!”
庞德终于得出了这样一个“正确结论”。
徐晃跟他参详了一番后,也觉得颇有道理,还帮着他完善计划:“既如此,令明可分兵西进,尽快推进到阳平关前。我自留兵一部,在此围困河池县即可。
对河池县的强攻,也可以继续并行,反正造攻城武器的工匠干活本来就慢,一边围一边等器械建成便是,用不了多少人。
而且我估计,既然刘备如此提防我们增援夏侯将军,他在陈仓道上留下的防线,绝对不止河池县这一道。再往东南,说不定有更多当道扎营的阻拦者。令明能破敌则破敌,若是敌人势大一时难破,可随时跟我们联络,后军也会分兵上去增援的。”
陈仓谷道全程近四百里,很多提防逼仄难行,大军也展不开,所以庞德带着两三万人先行,已经足够了。这样的地形,本来就容易打成添油战术,双方消耗战、车轮战,兵力本就是逐次投入的。
庞德也觉得这个战法很有道理,便带着本部兵马继续先行。
……
庞德试图打通救援夏侯渊的道路心切,绕城而过再次东进时,行军速度也比当初加快了不少。
走了两个白天,中间夜里还歇息了一会儿,终于走完九十里山路,来到了河池县背后的“吴懿大营”——也就是一个多月前、吴懿被夏侯渊围困在陈仓道里、粮道断绝时驻扎过的那座大营。
九十里路,在正常平原行军时,是不可能走两天这么慢的。但这里是秦岭山区,陈仓谷道,庞德走这个速度已经算很快了。
他从六月十九一早开始赶路,六月二十傍晚才来到这里,已经走得有点气喘吁吁。
而对面的刘备军“主将”吴懿,则是好整以暇地躲在壕沟和土垒后面,把弓弩全部架好,等着庞德来战。
庞德来到军前,也先仔细观察了一下吴懿的防御工事。他看到这座大寨完全以夯土构成,只有简易的土墙,以及夯筑土墙时挖土形成的干壕沟。
没有拒马,没有鹿角,土墙顶上也没有木质的尖桩栅栏。看起来这座营地就非常节约木料,也有可能是木头被拆往别处重复利用了。
从坚固程度来说,这样的营地是可以攻破的。庞德自忖也是西凉第一勇将,连马超都打败了,对面区区一个吴懿,听说还是靠着跟刘璋有亲戚关系才上位的,其实际战力算个屁啊。
当下庞德便吩咐军队赶紧抢造点简易的木排、撞木,准备强攻。
同时,他也跃马横刀,带着一群骂阵手,让骂阵手们架起长盾,开始辱骂吴懿,激对方应战,顺便也能探敌虚实、打击吴懿的士气。
只听庞德耀武扬威喝到:“吴懿匹夫!你不过仗着是刘璋的亲戚,一介酒囊饭袋,也敢来抗拒朝廷大军!刘备这是让你们白白送死呢,尔等益州将士,为何要作此愚行、为外人送命!”
对面的吴懿也是早有准备,立刻让骂阵手回骂:
“庞德匹夫!要说白白为别人送命,普天之下,谁敢跟你比!你这厮卖主卖友的狼心狗行,我素有所知。
马孟起将军为了不让西凉袍泽白白送命,首倡抗曹义旗,伱却卖主卖友,助曹为虐,让西凉父老互相残杀,还白白给曹贼当先锋。
我主刘玄德,仁义之名播于四海,听说我军被困,千里迢迢奔驰夹击夏侯渊,这才救出我等。救出之后,也不逼着我们强攻阳平关,只让我等在此当道扎营固守阻援。
我军不用去面对夏侯渊的兵锋,只要阻挡阻挡你这种无能的猪狗废物就行了,这么轻松的活儿,普天之下还能去哪里找?我主实在太优待我等新附将士了。”
庞德没想到吴懿这厮口才居然还挺不错,随机应变的逻辑也挺强,一时间不由被气得七窍生烟——
合着刘备让你们“只用承担阻击我的任务”,就是刘备对你们“天大的恩典”了是吧?
这番说辞对庞德藐视程度,已经是至矣尽矣。
庞德又哪里知道,吴懿其实有很多套备用说辞,都是战前诸葛亮写下的预案,让他见机行事拿出来用。
就跟后世辩论赛时,一方辩友提前根据对方的可能应对、写下一堆小抄提纲。
庞德和吴懿本就是双方的降将代表,庞德是火线降曹的西凉旧将,吴懿是火线降刘备的刘璋旧将。这俩人互相揭起疮疤来,本就很有观赏性。诸葛亮再用提前备下的锦囊台词一拱火,庞德瞬间就爆了。
“给我全力攻营!吴懿这厮,不过是仗着姻亲为将,这种废物也就一张嘴厉害!让那些益州猪狗知道我西凉勇士的威风!”
庞德也不顾准备是否充分,全凭着对吴懿的蔑视,直接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