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岭庄的谈判进了僵局,凤妤也不着急,带秋香,春露和张大等人去附近的庄子。以岭庄是她农产里最重要的构成部分。可若说利润,远不如玲珑阁,望江酒楼,甚至连茶楼都比不上。土地耕种能得到的利润非常稀薄。
世家靠耕地致富靠的是收租和放债,一层一层剥削,地租很高,佃农交完赋税再交赋税,手中已无多少余粮。可除了耕地,他们又没有谋生渠道,饥荒年更是哀鸿遍野。以岭庄之所以是富庄,皆因凤家地租便宜,丰收年不涨地租,饥荒年还会免部分租金,一直保证以岭庄租户们的吃穿用度。半年前闹事,曾让凤妤非常不爽,解决矛盾后,凤妤就提了地租。
她从来不是什么心善的人,也不爱当冤大头,她是实实在在的商人,大地主赋税提高,不可能让她一人来承担,势必要分摊上所有佃农头上。
“人心不足蛇吞象,姑娘太纵着他们了。”春露淡淡说,她的卖身契签给凤家,本该和佃农站在一条战线,他们才是社会最底层。
春露却极少有姑娘富可敌国,就该救济贫苦的心情。世间皆有准则,阶级门阀等级森严,姑娘投生于凤家,享尽特权和富贵,是她天生就有的东西,不是她的错。她手握重金,想救济是情分,不想救济,旁人也不能强迫她。
天下难民那么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姑娘又能渡几人?
以岭庄的佃农已是全京都最令人羡慕的佃农,地租少,全是丰田,姑娘还免部分农具的租金,处处照顾着佃农们。那些租世家大族的佃农们,哪个不是被剥削,被吸血,谁有这么好的日子?在新的赋税下,地租若不变,姑娘就要承担所有的税收,年年赔钱。
秋香也是义愤填膺,什么都站在凤妤这边,却又好奇地问,“姑娘,既然玲珑阁和望江酒楼的利润丰厚,田地利润稀薄,为什么不卖呢?”
若是卖给他们,也是一笔钱,还不必承担繁重的赋税。
“田地是人的根,是最后的退路和保障。”凤妤耐心地和秋香,春露解释,“做生意,有成功,有失败,谁也说不准。江南几代富商沉沉浮浮,百年来几度更换。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土地却是我们的退路。若是有一天我们生意失败,负债,我手里有地,有粮食。我就能靠土地收益,去做别的生意,我能东山再起。世家大族的生意本金也是靠土地收益层层剥削而来,这是基础,也是后路,所以,土地不能卖。”
凤妤忧患意识比较强,这三年着手买许多田地,山林都买了好几片,甚至开辟木头生意,她做生意并不挑,什么赚钱做什么。
秋香听得懵懵懂懂,她脑子笨,从小跟着凤妤,她觉得姑娘聪明至极,又心地善良,姑娘总不会害她,所以姑娘说什么,她做什么就行。
春露却比秋香聪慧许多,是凤妤培养的左右手,春露说,“这半月来除了林家会放田地,许多世家大族都不肯放田地,他们利用手中的特权,想方设法减免赋税,接下来一年有的闹腾。”
“旁人怎么做,我们不管,你让张大派人去和里正继续谈,态度也不必太强硬,先礼后兵。”凤妤声音冷淡。
“是!”
凤妤才是土地拥有者,她有话语权,佃农们无非是想要得到土地,或减少租金,总能商谈出对策来。
以岭庄的事闹了一日,凤妤只觉得疲乏,夜里睡得很沉。
她没想到,翌日就出事了。
张大来时,凤妤正在用早膳,胃口不佳,张大脸色慌乱,“姑娘,以岭庄两名老人在家中悬梁自尽了。”
“什么!”凤妤放下筷子,简单地漱了口,“出什么事?”
“这对老夫妻家有三子,已年近六十,随大儿子一起生活。两人腿脚都有些毛病。他有三个孙子,六名重孙。老人家平时也就在家带孩子,里正说他家儿媳妇嫌他们年迈,浪费口粮,总是指桑骂槐。去年还闹过三子轮流抚养的事,谁也不愿意接手,毕竟是家务事,旁人难断。去年到今年收成不好,两位老人日子更是窘迫,有一顿没一顿的。昨日里正挨家挨户说提高地租的事,邻居说他们家又爆发争吵,老人家觉得自己年迈,拖累儿子,一时想不开双双悬梁自尽。”
“畜生!”
“这种儿子生了不如拉泡尿!”秋香粗暴地骂人,气得牙痒痒的。他们家人口庞大,提高地租后,余粮减少,老人家已没有劳动力,自是被嫌弃。
张大也是叹息,谁都有老的时候。
“这事麻烦了。”凤妤蹙眉。
“有什么麻烦,和我们又没关系,明明是他们家嫌弃老人家没有劳作力,在家吃白饭。”秋香义愤填膺地说,“一家不孝顺的玩意。”
凤妤当年被掳走逃亡时,路过一个村庄。
村里几乎都是青壮年和孩子,极少看到年迈的老人,凤妤躲在山洞避雨时,看到一名男子背着年迈的母亲丢弃在山中。母亲哭喊着儿子,儿子绝情离去。凤妤看到老人家绝望求救,那时她已是一副铁石心肠,却仍觉得老人可怜。
老人说,他们村有一个传统,老人到了六十岁,就要被子女遗弃,皆因村里贫困,生计艰难,若是老人家失去劳作力就会被丢弃。哪怕不到六十岁,若是残疾,重病,都会被丢到山上,少一张嘴吃饭,家里就能多养活一个孩子。
凤妤听得触目惊心,怕自己被困在这种可怖的村子里,连夜逃离,被遗弃在山中的老人,除了活活饿死,就是被野兽啃食。
生计艰难时,骨肉血缘的爱薄得像纸,风霜雨雪一沾就碎了。
凤妤的怜悯心被理智淹没,她怕以岭庄的人利用老人家的死大做文章。
凤妤预感成真,以岭庄还真拿两人的死大做文章,说凤妤提高地租,逼死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