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谢珣和谢璋被长街两边的弓箭手埋伏得极其狼狈,这是一场遭遇战。太子筹谋已久,比谢璋和谢珣准备得更充足。京都本就是禁军和锦衣卫的地盘,不管是兵力,还是补给,远胜于镇北铁骑。
谢璋和谢珣都挂了彩,这条长街还有一半,直走必会受到更大的伏击,谢璋沉声说,“打巷战,谢珣带飞影,崔兰宋走南华大街到城门,我和徐舟走三横街,绕道七里巷。”
“大哥,我和你绝不分开!”暴雨中,谢珣回身砍断两名禁军的手臂,长剑贯穿扑来的人影,雨水冲刷不掉他身上的血迹,锦衣已红得宛若嫁衣。
谢璋眯起眼睛,拽起谢珣推给崔兰宋和飞影,“带他走,别废话,一起走谁也走不了!”
“是!”崔兰宋和飞影往后大喊,谢璋厉吼,“左右翼跟谢珣走,不计代价突围至北城门,知许,大哥在城门等你!”
谢璋比谢珣先一步杀进长街的巷道里,谢珣也知道十里长街埋伏重重,他们必须要分开走,尚有一线生机。若全部在长街上突围,会被两边弓箭手射成蜂窝,所有人都是活靶子,暗夜,惊雷,暴雨全是敌人的掩护。
可情感上,他不愿意和谢璋分开!
“大哥!”谢珣尖锐地喊着谢璋的名字,往前冲去,被飞影和崔兰宋拦住,谢珣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长姐,姨娘,他不愿谢璋离开他的视线内。
谢璋肩头被锦衣卫的弯刀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鲜血浸透了喜服。敌军人数太多,且禁军和锦衣卫都是皇城护卫和天子近卫,常年训练,战斗力惊人。镇北铁骑骁勇善战,事实上更擅长辽阔平原,一马平川的战场。对于这种巷战经验不足,宁州只训练过几次巷战,锦衣卫和禁军却不一样,他们终年以京都为战场在训练。
谢璋砍掉一人头颅,鲜血泼他满头,混着雨水流淌一身,谢璋厉声说,“快走!”
谢珣也知道耽搁不得,带着飞影,崔兰宋往左边巷道突围,一进巷道,弓箭手失去目标,只能跳下屋檐和铁骑近身作战。
近身作战,又是铁骑的优势。
队伍最末端,太子坐在銮舆内,静听雨声,狂风掀起车帘,帘下滚珠闷响,掩不住近在咫尺的厮杀声。
他的影卫寸步不离。
林晟策马而来,乱战中也来不及下马,在马上行礼,“殿下,谢璋走了三横街,谢珣走南华街,张伯阑和陈墨已追着谢璋,在前方设伏。”
“知道了,计划不变,把人带去三横街高楼。”
“是!”
谢珣带飞影,崔兰宋突围到南华街道时,意识到一件事,后方追兵稀少,都被崔兰宋和飞影派人砍杀。十里长街上黑压压的追兵,渐渐没了踪影。
崔兰宋脾气火爆至极,“怎么回事,他们不追了?”
“不,他们追大公子了。”
谢珣大腿被砍了一刀,身上中了两箭,他回头看着黑沉沉的巷道,浑身颤抖,所有的禁军和锦衣卫都朝大哥杀去。谢璋似是早有预感,让谢珣带走了铁骑最好的突围左右翼先锋队两千人,五千铁骑已折损一千多人,在十里长街上拖下去,他们都会被拖到死战。
五千铁骑应对三万多禁军和锦衣卫尚且吃力,仅剩一千多人的谢璋,如何带他们在层层包围中突围。
“大哥!”谢珣浑身冰冷,脑海里转过三横街的地形,此刻他格外的冷静,“全部整装跟我走!”
如谢璋所料,禁军和锦衣卫的目标是他,不是谢珣!
谢珣带走左右翼先锋队,禁军和锦衣卫只分出很小一部分去追赶,敌军仍追着他进了巷道,谢璋一边拼杀一边想。
幸好,赌对了!
知许只要杀到北城门和听风汇合就能平安无事,太子绝对不会放他离开京都,知许跟着他突围必死无疑!
子时将至,暴雨越发猛烈,谢璋带徐舟将军等人艰难地在突围到三横街。狂风吹得街道高楼上的旗帜猎猎作响。一道身穿鲜红嫁衣的女子被垂挂在三横街的高墙上随风晃动,谢璋眼眶微痛,“姝儿……”
徐舟将军拉着谢璋,“大公子,小心!”
“放开我!”谢璋大吼,心如刀绞,新婚之夜,他的姝儿怎么能被悬挂于高墙,受尽屈辱,这本该是他和姝儿最幸福的日子!
凤府内,凤妤一直心神不宁,掌柜们离开后,暴雨袭来。她坐于窗下只觉得心口如火烧似的疼,她抚着镇魂珠,眼皮直跳。
张大和春露一直在外探听消息,却又不敢走得太远。将近子时时分,春露竟接回凤长青和苏月娇,禁军把重伤的凤长青夫妻丢到门口,他们浑身是血,凤长青腹部中了一刀,血流不止。凤妤久病,春露快成半个大夫,动作利落地给凤长青包扎,苏月娇背部中了一箭,昏迷不醒。
“父亲,母亲……”
“姝儿……”苏月娇咳出一口鲜血,悠悠转醒,她死抓着凤妤的手,“去三横街……去三横街,救谢璋!”
“母亲!”
苏月娇断断续续不知道说什么,意识昏沉,命悬一线,凤妤俯身听着她的喃喃自语,倏然脸色大变,急忙喊了声,“张大!”
片刻后,张大领着一队商行的镖队离开凤府,往三横街而去。
他们来到三横街时,谢珣带着左右翼铁骑也到三横街,却已来不及了。高楼上身穿嫁衣的女子宛若破碎的蝴蝶翩翩而落。林晟砍断了绳索,十米高台摔落,会摔得粉身碎骨,谢璋推开徐舟,杀红了眼,疯狂地跑向高楼。
疾风骤雨中,谢璋仿佛听到凤姝声音。
“哥哥……”她喊得声嘶力竭,痛彻心扉,穿透层层雨雾,“哥哥,快走!”
砰的一声,女子从高墙坠落,摔在泥泞的地上,头上凤冠碎裂,散落一地,凤冠上的明珠滚到洼地里,淹进尘土。
“姝儿!”谢璋目赤欲裂,神魂俱碎之际,根本挡不住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仅两步之遥,他就能接住凤姝。
“大哥!”谢珣惊惧交加,不要命地挥刀向前。
“大公子!”
“小侯爷,冷静!”
“滚开,全给我滚开!”
高台上,太子宇文景居高临下,俯视众生,轻蔑又解恨,长达十余年的嫉妒,愤恨终于告一段落。
“哥哥!”凤姝一身镐素撞撞跌跌朝他跑来,中途摔过数次,连滚带爬地靠近谢璋,接住他倒下的身躯。
鲜血从口鼻不断喷涌,凤姝颤抖地捂,鲜血渗透她的指缝,凤姝徒劳无功地擦拭,她嘴唇颤抖,咽喉如被什么东西掐住,深爱之人就在怀里,她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想喊他的名字,她有许多话想要和他倾诉,她又急又痛,为什么她说不出话来。
“姝儿……”谢璋死死握住她的手,“不是你……就好。”
他深深地看着他的新婚妻子,似乎要把她印在骨血里,“跟知许走……去宁州……好好活着。”
建明十一年,六月初六。
镇北侯长子谢璋,死于新婚之夜,万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