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珣与林和礼的谈话不欢而散,两人各有立场,且各有坚持,定是谈不拢,谢珣也不想与林和礼争执。这种争执与他而言,已无意义,可林和礼似乎坚持要让谢珏来胶州,谢珣也摸不准他到底要做什么。
林和礼心思深沉且敏捷,不愿意透露的消息,绝不多说半句话,谢珣心中有数,也没有透露宁州的情况。可他想这些事瞒不住林和礼,盐城城门并未关闭,来往商客络绎不绝,州府之间合作频繁。北线上的这些州府都心有灵犀地忘记了谢珣叛出燕阳的事,互市通商照旧,京城想知道什么消息,只要派人来宁州就可以。
京都里的消息也瞒不住谢珏和谢珣。
“知许既不愿意修书给听风,那只有表兄来写这封信。”林和礼似也没耐心,这事本就不能拖。
“随你!”已过去一夜,飞影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定比林和礼的信早一步送到宁州。
林和礼微微挑眉,也琢磨不透谢珣的想法。
自从谢珣进城后,城门关闭,无人进出,除了平安的信号,谢珣传不出任何消息,胶州城内的信鸽都被管控。谢珣却处变不惊,不肯给谢珏修书,倒像是笃定什么,林和礼想,难道他已把消息送出城?
“表兄,宁州的事我可以全权做主。二哥就算来了和你也谈不出什么结果,你想逼迫我们忘记仇恨,驻守宁州抵挡北蛮,当一名异姓王,不要起内战,维护燕阳和平。表兄是不是觉得我和二哥不识好歹,明明已是最好的结局,非要大动干戈,血流成河。”谢珣沉声问。
“表兄不能为你复仇,也不能为祖父复仇,只能权衡利弊,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我们寻一条出路。”林和礼态度平和,“我不想燕阳内战,也不希望推行新政后,皇上集权,迫害世家。也不希望有一天林家覆灭,我要保玉漱和阿宝。你要逐鹿天下,玉漱和阿宝怎么办?哪家皇帝能容忍前朝太子,就算你愿意放过阿宝,你的臣子会吗?舆论你能管控吗?前朝旧臣想要维护正统,你能控制吗?知许,我们都在选择自己的亲人。”
这种选择最残忍的是他要牺牲一部分的血亲,才能保住另外一群血亲,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林和礼知道,谢珣也知道,所以他们注定要成为敌人,林和礼在做最后的尝试,抱着化干戈为玉帛的想法来了胶州。
兄弟两人的谈话,已进死局。
事实上,谢珣并不恨林家任何人,更不会恨林和礼,外祖父过世,他懊悔,悲痛不下于失去父母兄姐和姨娘。林和礼是祖父一手带大的,情感更是深厚,洪流之下他们都是一粒微小的水滴,只能被迫卷在其中。
若他是林和礼,会放弃林氏百年昌盛,放弃妹妹和亲外甥吗?
不!
他不会的!
林和礼说的全是事实,若是有一天他逐鹿天下,登上九五之尊的高位,阿宝还能有容身之处吗?
前朝旧臣会一直打着阿宝的名义作乱,他只能被仇恨和正统裹挟,就算送他出京都,隐姓埋名生活。
他打算让阿宝隐姓埋名地生活,林和礼希望他和二哥隐姓埋名生活,或在宁州当异姓王,又有什么错?
“表兄游历天下数年,都去了哪里?”谢珣问。
“走遍燕阳和桑南,其实我去过宁州,不止一次。”林和礼倒也不藏着,桑南和燕阳这两年越发紧张,却没有关闭互市,两族通婚也不在少数。
“那你觉得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仅是因为北蛮和燕阳战乱多年吗?”
这问题,十分尖锐。
林和礼很意外谢珣会关心民生,从小生于锦绣窝的人对于民生的在意都在书本上,就像三元及第前的他。从小锦衣玉食,不知米粮价。不知道身上一块玉佩足够普通人一年的粮食,不知道一匹锦缎是旁人一生不曾见过的奢靡。家中一场赏花宴足够一家人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花销。
他坐井观天,以为燕阳所有城池都向京都一样。若不是走遍天下,他不知道民生艰难,也不知道洪涝灾害会毁了燕阳一年的粮食,不知道饥荒时卖儿卖女的残酷,不知道沉重赋税下百姓过得食不果腹,十室九空。
这些全是战乱引起的吗?
不!
宁州铁骑骁勇善战,镇北侯府几代英豪,北蛮虽是战力强盛,可若燕阳军政一心,世家,皇权和铁骑能拧生一股绳,战乱早就结束了。
燕阳氏族粮仓充裕,占据燕阳大半土地,皇朝当权者都是氏族子弟,所定策略都是有利于氏族,长此以往,燕阳百姓困不堪言,沉重的赋税,边境战乱,匪寇四起,官府毫无作为,官官相护,腐败不堪。
内阁数次想要整顿官场都心有余力不足,燕阳王朝这庞大的怪物已千疮百孔,早就沉疴难愈。
祖父在世时就盼着新政能给燕阳谋求一条生路。
林和礼知道民不聊生,天下困苦是当权者的政策出了问题,势必要修正律法,推行新政。
“北蛮和谈,不起战事,只要十年,一切可以改变。”林和礼说,“内阁已在重建,广开恩科,官场也在清理,世家也会放权,迟早有一日会海晏河清。”
“表兄太过自信了吧。”谢珣忍不住嘲讽,“外祖父二十年都不曾做到的事,你十年就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