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期看到那满地的尸体就知道这事很难善了,北宁使团特意带了五千宁州铁骑,人数上并不占优势,可战斗力彪悍。再加上大帅和独孤靖边境增兵,桑南二十万大军几乎都在边城,牡丹城里只有禁军,且禁军人数只有一万出头,根本不是宁州铁骑的对手,他们只是仗着人数优势所以能围杀宁州铁骑三百人,就算这三百宁州铁骑全部战死,禁军损失惨重。
张伯兴和林萧再带几千宁州铁骑进宫,他们必死无疑,韩子期知道事情无可挽回后,立刻回宫安排嫔妃和公主们从密道离开王宫,而他派人扣押住祭司院所有人向谢珏投诚,大祭司和祭司院所有人都没有逃跑,全都在宫内的神殿内。
张伯兴与林萧派兵围住神殿时,韩子期也已派兵围住神殿,韩子期早就没了昔日当世子时的自信从容,“林将军,张将军,父王自焚宫中是大祭司一手策划,与我们桑南王室无关,他是要拉着整个桑南王室陪葬,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王室签了归降书就不会再有反心,禁军早就叛变,我发现事态失控已把他们围困,请雁王殿下定夺。这件事从头到尾我们几兄弟都不知情。”
不远处的朝阳殿早就轰然倒塌,若非事先倒了火油,火势绝不会蔓延如此猛烈,烧得百年良木成灰。烧得尸骨无存,林萧和张伯兴在看到朝阳殿兄弟们的尸体时,恨不得杀了桑南王室所有人陪葬,如今一句轻描淡写的他不知情就能揭过去,太天真了。
“这话你留着和王爷说吧!”林萧冷漠地看着他。
方大不见踪影,王爷悲痛欲绝,定不会放过这群人。
朝阳殿的火势在半个时辰后被浇灭,没有逃窜出宫的宫人们也帮忙救火,谢珏一直都站在朝阳殿外等候着。宁州铁骑一部分人已把双方的尸体都分开,统计伤亡人数,三百进宫护卫的宁州铁骑几乎全部葬送,仅剩下重伤二十余人,不知能不能熬得过。军医已在拼命救治,其中有一部分怕也是凶多吉少,林萧派人占了宫内的药房,不管多珍稀的药,能用上的都给将士们用上。
大火扑灭后,尸体已成焦尸,难以辨认,的确有二十余人被卷到火场里躲避不及,尸骨很难辨认,可将士们身上的铭牌在大火中完好无损。宁州铁骑上到主帅,下到小卒都有自己的身份铭牌,是一块玄铁所烧制,将士们大多佩戴于胸前,这是身份甄别。在战场上刀剑无眼,或尸骨无存,全靠铭牌辨认。
将士们在火场内找寻铭牌,果真找到了宁州铁骑十几块铭牌,一块一块地辨认,可看到其中一块时,那名负责检查铭牌的将士微微一怔,那是王爷铭牌,为何落在火场里?
“是谁的?”谢珏轻声问,火势虽是扑灭,周围仍是炎热至极,将士们大汗淋漓,拿着身份牌的小兵早就热汗一身,如今寒风吹过更是脊骨冰冷,他快步到了谢珏面前,恭恭敬敬地把谢珏的身份牌还给了他,“王爷,是您的……”
谢珏浑身僵硬,分明是热浪滚烫,他的血液却像在北蛮的冬天冻成了冰,他抬手接过那块小小的……只有死亡时会从将士们身上掉落的身份铭牌。
那铁制的身份牌被水浇过,余温宛若人的体温,这块身份牌被挂在小小的银制项链上,垂在胸前。在夜深人静时曾在他的胸前一晃一晃地滑动,而他情动时也曾咬过这块小小的铁片,那是他们在黑暗中最隐晦的感情宣泄与交融。
这是戴在方楚宁身上,属于他的身份牌。
而方楚宁的那一块,在他的胸前,最贴近心脏的地方,浸染着他的气息与体温。
“在哪捡到的。”谢珏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尽管他心里早成一片荒芜,血流成河,可在将士面前,他仍是那个风云不动于色的雁王殿下,是他们的主心骨。
将士们在殿中捡起铭牌,全部汇总在一起,其实也不确定在哪儿捡到的,谢珏目光扫过殿内那一具一具被烧成焦尸。人在山盟海誓时总喜欢说,就算你烧成灰,我也能认出来。可事实上,不需要烧成灰,在大火里被烧成焦尸就很难辨认,他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是方楚宁。
谢珏缓慢地走到一具焦尸前,强迫自己去辨认,是他吗?
身上的衣裳早就被烧干净,尸体焦化,漆黑如木炭,面容只剩下骷髅形状,很难想象生前妖冶风华的脸,死后会是这样的。
不是,不是他!
绝对不是!
谢珏耳边听不到将士们的呼喊,又走到一具看起来明显比其余人都要长的尸骨旁边。
阿宁,是你吗?
你是重伤,被人丢进火场,还是被火舌卷进去的,大火烧在身上时,疼吗?那些浓烟滚进咽喉时,疼吗?
不,这不是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要见的是完整的尸体,不是这样焦化的尸体,他不承认,只要他不认,阿宁就活着。
谢珏决然转身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朝阳殿,这座宫殿没有葬送他的将军,就算他的身份牌落在火场里,他也不在这座朝阳殿中。
“把朝阳殿中的尸骨妥善埋葬。”谢珏低声吩咐,这些焦尸里也有宁州铁骑,既是无法仔细分辨,那就全部妥善安葬。
“是!”将士们低声应着,谢珏走到影一面前,“小六如何?”
“军医还在医治,情况不太好。”影一声音微哑,桑南宫殿突发状况,所有人预料不及,悲剧已难以挽回,所幸的主子安然无恙,他们不辱使命。
不!
他的主子并没有安然无恙,那身月白的长袍全是血迹,他惊恐地发现谢珏腰腹间血迹并未凝固,影一倏然抬手捂住他的腰腹,触手一片湿润,谢珏腰腹被刺一刀,血流不止,因身上全是血迹竟无一人发现。
“来人,军医,快叫军医,王爷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