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晚上,江丰县的县领导们按顺序跟地委书记关晨光谈了话,齐向阳当然也跟关晨光谈了话。
关晨光成为都安地委书记还不到两年,是从省里调到都安地区来的,他来的时候,齐向阳的叔叔齐定邦已经调走了,所以他跟齐定邦没什么交情,跟齐向阳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关系了,不过在齐向阳到江丰县当县长的时候,关晨光还是投了赞成票的。
关晨光五十出头,就已经是地委书记了,算是地委书记当中的少壮派了,他也是一个坚定的改革派,所以他对齐向阳这种务实的干部还是很欣赏的,要不然也不会对他当县长投赞成票。
虽然关晨光很欣赏齐向阳,不过这一次跟齐向阳见面,他的态度还是非常严肃且沉痛的,因为这一次的事件实在是影响太过恶劣了,现在连省委领导都有人过问了,而且这一次死了六个人,这可是六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就消失了在一瞬间。
关晨光跟齐向阳见面之前,跟杜援朝见过面,不过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因为杜援朝肯定是要把自己的责任给推出去啊,但是很多事情又无法推出去,所以他只能说得语焉不详,关晨光问了半天,不得要领,只能在心里给杜援朝下了一个昏聩的定义,让他走了。
见了齐向阳之后,关晨光便语气沉痛地说:“向阳同志,那些伤者的情况现在都还稳定吧?”
齐向阳也是表情沉痛地点头道:“还算稳定吧,唉,只可惜了那六个没抢救过来的工人了。”
齐向阳在来之前,就痛哭过一场,现在他的眼眶还是红肿的,关晨光当然看得出来,他又看到了齐向阳双手都包着纱布,纱布上还在渗血呢,他便关切地问道:“向阳同志,你的手怎么受伤了?是不是你也参加了救援?”
齐向阳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摇头道:“唉,我们太没用了,要是我们能够挖得再快一点,也许就能多救一条人命。”
齐向阳的惋惜之情,关晨光看在眼里,他也看得出来齐向阳的感情都是真真切切的,他有一些些微的感动,可是这感动的情绪一出来,马上又被一种恼火的情绪给替代了。
他能不恼火吗?眼看都安地区下个月就要撤地建市了,只有半个月时间了,可是这江丰县就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这不是给地区脸上抹黑吗?而且还死伤了这么多人,关晨光的心里也是十分痛惜的。
关晨光问道:“你的伤口处理了没有?”
齐向阳点头道:“已经上了药,没什么事情了,只是这几天什么都干不了。”
关晨光看到齐向阳这个样子,又想起刚才杜援朝一身干干净净,他又皱了皱眉。
关晨光抽出了一支烟,正准备点燃,他又问齐向阳道:“你要不要一支?”
齐向阳正准备下意识地摇头,突然又点头道:“行,关书记,我来一支吧。”
关晨光把这支烟点燃,递给了齐向阳,齐向阳说:“我这怎么受得起呢?”
关晨光道:“这有什么?你手不方便嘛。”
齐向阳这才把烟接了过来,关晨光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情?”
齐向阳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低下了头,他当然想把幕后的真相都说出来,可是他又怕关晨光因此对自己有看法,因为这倒像是他趁机在杜援朝的背后捅刀子了。
他当然想把杜援朝捅下去,不说他跟杜援朝关系一直都不好,也不说他对杜亮亮那一次的行为恨之入骨,就说杜援朝搞这几个政绩工程害死了六个工人,他就不希望放过杜援朝。
齐向阳想着,该怎么有技巧性地把这事捅出来,既不让关晨光因此对自己有看法,又能够让他知道真相,因为普通的调查其实很难看出什么问题,当时搞这几个工程的时候,杜援朝还是通过县委常委会议进行决议了的,包括把工程包给殷大鸿这事,而表面上杜援朝跟殷大鸿也没什么关系。
要知道,杜援朝背后可是有熊明轩的,如果关晨光不施加压力,有熊明轩的照拂,那些调查人员未必会认真调查,说不定杜援朝会就此过关的。
关晨光看到了齐向阳的表情,便知道他有着难言之隐,关晨光的心里不禁疑窦丛生,不会是齐向阳在这个工程上有什么问题吧?要不然他为什么会如此自责呢?
不过,关晨光转念一想,这个工程在齐向阳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了,这应该跟齐向阳没什么关系,那么这个工程究竟涉及到了谁呢?
关晨光便直接问道:“向阳同志,是不是有什么话不好说?”
齐向阳抬起了头道:“关书记,我确实是有一些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关晨光道:“还有什么话不当说的吗?”
齐向阳道:“一来我没有证据,二来我怕说了之后您会误会我。”
关晨光严肃地说:“要保持对党组织的绝对忠诚,不能对党组织隐瞒,也不要怀疑党组织会误会你,该说的就要说。”
齐向阳点头道:“关书记,我知道了。”
齐向阳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摁灭在了烟灰缸里,这才开口道:“关书记,我强烈建议,要将都安鸿图建筑有限公司承建的这些工程全部暂停,他们已经建好的工程也要进行调查,对工程质量进行检测,文化广场工程这样的倒塌事故,再也不能发生了,这是我以一个党员的身份向党组织提出的建议。”
关晨光震惊了,他知道鸿图建筑有限公司是都安市的一家建筑公司,也是文化广场工程的承建公司,他刚刚到江丰县不久,他本来以为就是这一个工程出了问题,谁知道他听了齐向阳的话,似乎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在黑沉沉的海面下,还隐藏着更多的罪恶。
关晨光也狠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头摁灭在了烟灰缸里,然后说:“向阳同志,你还知道些什么?请你告诉我!”
齐向阳现在心里根本没有要把杜援朝扳倒的想法,或者说是主观意愿,他想的只是要赶快让鸿图建筑承建的那些工程都停下,然后进行检测,不能再发生像今天这样的惨剧了。
他向关晨光道:“关书记,首先,我要向您作检讨。”
关晨光盯着齐向阳,没有说话,齐向阳继续说:“我到江丰县上任之后,便接到过一些干部和群众的反映,说是鸿图建筑有限公司在江丰县承建的几个工程都是通过江丰县委书记杜援朝的关系接的,而且预算明显偏高,鸿图建筑有限公司还将其中几个工程转包给了其他的施工队,这其中肯定有问题,但是我因为没有证据,又抱着不能影响班子团结的想法,另外还心存侥幸,认为不一定会出现质量问题,所以便没有插手这件事情,也没有向地委领导进行反映,导致今天出现了如此严重的后果,我是有责任的,我希望地委对我进行处分。”
关晨光一直死死地盯着齐向阳,他觉得齐向阳这番话是真诚的,也是符合逻辑的,事实上,齐向阳也确实是真诚的,他在今天那座高塔倒塌的一瞬间,脑子里闪过的就是这个念头,他早应该向地委领导反映这件事情,并且对鸿图建筑承建的工程全部进行检测,这样就会避免发生这起事故,所以他是真的觉得他是有责任的,他才会如同苦行僧一般,拼命地在那里挖着。
关晨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蹦着:“向阳同志,你敢保证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齐向阳点头道:“我以我的党性担保,如果我说的话有一个字是假话,我愿意接受一切处分。”
关晨光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鸿图建筑有限公司在江丰县承建了哪些工程?”
齐向阳便把他所了解到的鸿图建筑有限公司在江丰县承建的那些工程项目一一告诉了关晨光,关晨光越听脸上的神色就越是凝重,他没想到,就是在杜援朝来到江丰县担任县委书记的这短短两年期间,鸿图建筑有限公司居然就在江丰县承建了这么多工程项目,涉及到的资金达到了两三千万,这是江丰县一年财政收入的一半啊,而且文化广场的项目已经出事了,谁知道那些工程会怎么样呢?
关晨光道:“听说鸿图的老板已经跑了?”
齐向阳心情沉痛地点头道:“是啊,殷大鸿已经跑了,承包文化广场项目的包工头也已经跑了,他们还带走了公司所有的资金。”
关晨光立刻下达了指示,让江丰县立刻把鸿图建筑有限公司承建的那些工程项目的管理人员全部控制起来,等待调查。
齐向阳立刻执行了他的指示,他让顾保国去把那些人全部控制了起来,而关晨光便继续跟江丰县的干部们谈话,继续了解这起事故的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