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进这片棚户区的路口,鲁永贵师傅和一群工人一起等在了那里,林昌恒看到了他们,他让老张把车停在了路边,然后下了车。
鲁永贵师傅一眼就看到了林昌恒,他顿时眼前一亮,迎了上来,其他工人也都跟在鲁永贵身后走向了林昌恒。
林昌恒对着鲁永贵伸出了右手道:“鲁师傅,您好啊!”
鲁永贵伸出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握住了林昌恒的手,爽朗地笑道:“林书记,您好啊,欢迎您到我们这里来做客,就是这个地方条件不怎么样。”
林昌恒道:“没事啊,这种地方我以前经常去,还挺熟悉的。”
鲁永贵便说:“那我带您进去啊。”
鲁永贵和工人们前呼后拥地陪着林昌恒进了棚户区,来到了一栋筒子楼,他们上了楼,让林昌恒进了一间屋子,鲁永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林书记,这是我儿子的屋子,这里条件稍微好一点,您就在这里坐吧。”
林昌恒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这间屋子很小,只有十来个平方米,不过这确实是这片棚户区里条件最好的屋子了,外面可都是搭的棚子呢。
林昌恒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鲁永贵陪着他在旁边坐着,其他人没椅子坐,屋子也没那么大的地方让所有人都坐着,所以他们只能是站在了屋子里。
鲁永贵的儿子给林昌恒倒了一杯水,递给了林昌恒,林昌恒丝毫没有嫌弃,他谢过了鲁永贵的儿子,然后便将那杯水给一饮而尽了,这让现场的工人们对林昌恒更加觉得亲切了。
过去那些官老爷们等闲可不会到他们的棚户区来,就算来了,也很嫌弃这里的条件,不愿意在这里多坐,更不愿意喝他们的水。
林昌恒喝过那杯水之后,鲁永贵的儿子接过了杯子,又给他倒了一杯,林昌恒又说了声“谢谢”,然后开门见山地对鲁永贵道:“鲁师傅,我看了您给我的那些材料,那里面说,机械厂三年前被卖给了一家省城的公司?”
鲁永贵点头道:“是啊,林书记,机械厂以前叫矿山机械厂,专门生产矿山机械,效益一直很好的,后来慢慢效益不好了,就改名叫柳林区机械厂,试着转型生产各种通用机械,可是因为成本控制不行,产品性能也一般,还是没有走出困境,大批工人下岗,三年前,突然来了一个省城的老板,想要收购柳林区机械厂,而且很快就成功进行了收购,可是收购价只有不到一千万,可是柳林区机械厂是一家大厂,工人都有大几千人,资产再怎么说也都有两三亿了,居然只卖了这么点钱,而且收购方还不承担机械厂的负债和退休工人的工资,收购成功之后,还把所有的工人都辞退了,到现在,赔偿金都没到位,听说连买机械厂的钱都还没付。”
说到这里,旁边一个工人激愤地说:“林书记,我们听说那家公司背后就是省里一位副省长的儿子,他们买下机械厂,就是看中了这块地皮,想要在这里开发房地产,他们买下机械厂之后,三年都没有开工,厂子里的资产能卖的都卖了,他们还想把我们这个宿舍区的工人都赶走,想哄骗着我们签房屋征收协议,幸好我们都没受骗,他们才没得逞。”
林昌恒听到这里,有些疑惑地问道:“那他们买下机械厂三年了,怎么还没开始开发房地产呢?”
鲁永贵道:“好像说是资金链出问题了吧,他们在好几个城市都买了地皮或者是国企的资产,准备开发房地产,可能柳林市的这块地皮就准备先放着吧,反正他们也没什么成本,卖掉的那些设备还赚了不少钱呢,具体怎么回事,我们就不太清楚了。”
林昌恒知道,这些底层的工人,肯定不可能知道那么多内幕,他就没有再问,这种内幕只能再向其他人来打听。
他便又问起了关于机械厂的另外一些具体的问题,比如机械厂之前具体是如何陷入困境的,有多少工人下岗了,现在这些下岗工人都靠什么为生,退休工人的工资有多久没领到了。
一问起了这些问题,那些工人们便情绪激动起来,他们七嘴八舌,说了一大堆,韩克俭倒是练过速记,他拿着一个大笔记本,把这些工人们说的都给记了下来。
机械厂陷入困境的原因很多,不过这些工人们的矛头都指向了之前的管理层,机械厂的管理层被他们指为机械厂败落的最大罪人,他们的罪行工人们说了一大堆。
而机械厂好几千工人,现在都已经下岗了,如今机械厂还剩下的一些雇员,基本上都是省城那个老板自己带来的人,也有少数几个本地人,都是原来那些管理层的亲戚朋友,他们平时没什么事干,就是在厂子里守守门,收收租金,因为机械厂原来的厂房都租给了一些私营企业,每个月收的租金还不少呢,这些租金也足够支付这些雇员的工资了。
现在这些下岗工人们有的开小吃店,有的扛大活,有的修自行车,修鞋,形形色色,干什么的都有,而有一个行当让这些工人们说起来都有一些脸上无光,那就是一些女性工人,或者是工人的女性亲属,都会到柳林区的一些娱乐场所去当陪酒陪唱的小姐。
现在包括鲁永贵在内的退休工人们,已经有一年多的工资没有领到过了,可怜鲁永贵已经快七十岁的人了,他还需要每天到街上摆摊修自行车来维持生计,他原来在厂里练就的一手高超的钳工技术,现在也只能是修修自行车了。
听到这些工人们愤懑的倾诉,林昌恒的心情越来越沉重,特别是当他听到很多女工人和工人的女性亲属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到那些娱乐场所去陪酒陪唱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狠狠捅了一刀,这是我们的阶级姐妹啊,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苦难?
说到最后,鲁永贵道:“林书记,我敢以我一个四十多年的老党员的党性保证,我们说的绝对都是事实,如果有一句话不是事实,我们都愿意接受任何处分,哪怕是负刑事责任都没有半句怨言。”
林昌恒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好的,鲁师傅,你们说的这些东西,我们回去之后都会进行调查核实的,如果属实的话,我们也一定会处理的,至于你们的退休工资还有下岗工人没有到位的买断款,我们核实之后,也会尽快给你们补发的,其它的问题,我们也会逐步解决的,一个月之内,如果没有回音,您可以再到区委去找我,去多少人都成。”
听了林昌恒诚恳的话,鲁永贵这位铮铮铁汉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用力点头道:“林书记,我们相信您,我们就等着您的回音了。”
林昌恒便起身道:“鲁师傅,那我就先回去了,今天打扰大家了,也耽误你们赚钱了,不好意思了啊。”
现在这些下岗工人和退休工人们每天的生活来源就靠每天出去打零工或者摆摊,今天他们确实耽误了一上午的时间,所以林昌恒才会对他们说一句不好意思。
鲁永贵道:“林书记,您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您能够花这么多时间来听我们唠叨这些,还答应帮我们解决问题,这已经让我们感激不尽了,您还这么客气,您今天可不能走啊,今天一定得在我们这里吃顿饭,我们没什么好吃的,但是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林昌恒握着鲁永贵的手道:“鲁师傅,您的心意我领了,不过吃饭就不必了,你们的日子都这么艰难了,我不能再增加你们的负担了,再说了,我们也是有纪律的,不能随便在外面吃饭。”
鲁永贵连忙说:“林书记,那可不行?我们再怎么困难,这么多人请您吃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您要是连这顿饭都不吃,那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工人大老粗了,你们有纪律我相信,可是在这里吃顿饭,又能违反多大的纪律呢?我看我们机械厂原来的小餐厅里,天天都是大酒大肉的,来的不都是区里的领导?有时候一顿饭顶我们一个工人一年的工资啊,那些领导就不违反纪律了?”
其他工人也都七嘴八舌地挽留着林昌恒,一定要让林昌恒留在这里吃顿饭,林昌恒眼看盛情难却,如果自己再推辞的话,只怕会伤了这些淳朴的工人的心,于是,他便点头道:“行,那我今天就留在这里吃顿饭吧,先谢谢大家了。”
鲁永贵这才高兴地笑道:“这里地方小了,那就在楼下那片空地吃吧,正好今天太阳出来了,外面也挺暖和的,晒晒太阳挺舒服的,不知道林书记您嫌不嫌弃?”
林昌恒看了看外面,果然,外面阳光正好,他点头道:“行,就在院子里吃吧,我怎么会嫌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