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落日如风吹落叶而走。
在无名天境祭坛, 司徒铮站出来表明身份后, 并没有任何后续。
星魁之的天枢,静静地看了他几眼,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假鬼剑。
没有任何质疑,也没有任何验明身份的举措, 天枢素来沉稳的声音温和地说道:“去给你父亲上柱香吧。”
其余六星亦无人话,这个时候七星仿佛如一人, 只要有一个了话,就代表了其他所有人。他们无条件支持天枢的任何决定。
周围的天道流的人也一片肃穆冷静, 没有任何人有质疑疑惑,随着七星长老们的离去, 各自依随鱼贯而出。
司徒铮像是忽然才意识到,天道流有多可怕有多难对付。
就像妄图走进一座没有门的铁屋。
玉衡长老走在最后,在他前面走的是瑶光长老。
走之前,目光在司徒铮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
……
甜井村周围呈七星拱月之势,坐落着七位长老和麾下的天道流高手。
玉衡长老带着司徒铮回到甜井村深处的树屋时,黄昏的金辉已经遍洒世界。
金灿灿的橙黄朦胧,如同幼年时候最难忘的梦境。
“太冒险了,你该早些告诉我的。”
玉衡长老卸下面具,露出一张线条疏淡的脸, 他的面容年岁不老,神情却像已然看尽世情人心, 没有丝毫的热情。让司徒铮想起, 秋天屋后林子里静悄悄的落叶。
司徒铮没有回他, 神情冷得有些淡淡的嘲讽。
玉衡眼皮不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七星之中肯定有暗杀你的幕后指使者,要杀你就不会多此一举护送你。所以我和开阳都不是那个人,你可以信任。”
“那谁是不能信的人?”
玉衡薄薄的眼皮之上,疏淡的眉宇微蹙,缓缓吸了一口水烟。
“这个问题,我想了十五年也没有想明白。”
……
另一边,七星四魁齐聚。
天枢在木质桌面上依次摆开三柄剑。
在他身边站着其他三个魁星,天璇,天玑还有抱臂而立,神情轻松灵动的天权。
剑从右到左,分别是今日从冷洛、司徒铮手里拿到的鬼剑。
四个人都没有戴面具,天枢宽厚的剑眉凝重:“看看这两柄剑与天璇手中的有没有什么不同。”
天璇抱出一柄一模一样的鬼剑,放在另一侧。
四个人围成一团,严谨仔细地一一拿起来比较后。
许久后,天璇沉声道:“落花谷燕家!欺人太甚。”
天玑也不由叹息一声,额头微微有汗:“难分真假,必然是出自行家之手。”
天权虽然还在笑,眼神却锐利如刀:“看来燕家当初给我们铸剑之后,所谓的残次品丢失,也是句假话了。”
天枢一直很稳,这时候脸上也没有什么气怒之色:“燕家已经灭门,不管他们有什么打算都没用了。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其中有没有别的算计。天玑你来说。”
天玑一贯不紧不慢,他本是百年书香世家所出的名士,年少之时就以敏慧而闻名。
“那就从十五年前的叛乱说起,道主司徒黎暴毙,司徒信带着少主和鬼剑叛逃。”
他放下两枚黑子。
“我们追捕司徒信的时候现,天道流里有一股暗中势力,在追杀他们,意图夺剑。”
他放下一块墨砚。
“十二年后,有人以司徒道主名义挑衅中原武林名门大派。蜀中麒麟之后胜出,拿到假鬼剑。至此,我们知道了,燕家在我们之后,还铸造了第二柄伪剑。”
桌上落下三枚白子,随后又取走代表林书意的那一枚。
“又三年,玉门关冷洛出现。他手中的鬼剑乃是闽王所赐,闽王的剑又是林照月所奉。洛阳皇宫,闽王死于林照月的鬼剑。几乎与此同时,玉门关,哥舒文悦死于冷洛或容辰的鬼剑。”
他将一块翠玉放置在白子一边,将冷洛的鬼剑放置在另一边,同时将代表容辰的白子和代表冷洛的扳指放在剑旁。
天权讶然:“多出来一柄剑。”
天璇沉声道:“那个冷洛的话你信?”
“让天玑把话说完。”天枢颌示意。
“林照月手中只有一柄伪剑,如果就是冷洛手中这一柄,此刻容辰和洛阳皇宫就都没有剑。”
天枢说:“我已经派人去查,但明天就是天道大典,恐怕来不及了。”
“无妨。不论有没有,林照月这个人都必须得格外留意。”
天权嘴角一丝轻松:“三哥放心,他还在三千雪岭山脚下,我的人一直在监控他们的一举一动。除非他插翅能飞,否则明日一定到不了无名天境。”
天玑沉吟:“我还是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以这个人的手段心性,不可能就这么等在那里。他若是不来,就说明他已经来了。”
天权笑:“三哥越说越玄,来见你之前,我的飞鹰刚刚回去,他们确定那就是林照月本人。你就算不信我的办事能力,也得信天道流的引魂香。”
毕竟,这香可是那位研制的,乃是真正的方士之物。
天玑点头:“只要他没有亲自来,派来几个小猫小狗都无关紧要。”
天璇沉声喑哑:“等下我就传令下去,全面戒严。”
“辛苦二哥。”天玑心里却还是没有一丝松懈,若有所思,“那我们就来说说,他的小猫小狗吧。”
天权惊讶:“三哥你也太神了吧,你这就知道是谁了?”
天玑不紧不慢看他一眼:“不止我知道,除了你,大哥二哥都清楚。”
天璇低沉的声音冷笑:“咱们这位少主可不是有意思,他若是带着真的鬼剑来,那还好说,偏偏他带着一柄假剑来了,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天权思索:“司徒铮带着的假剑和燕家铸造的两柄伪剑极其相似,如果他真的是司徒信身边那个少年,按理来说,他带来的应该是司徒信盗走的真鬼剑。可是真的鬼剑却在瑶光手里。他们两个……”
天玑温声平静道:“他们两个一定认识。”
“啊?”天权真的惊讶了。
天璇摇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忘了道字令,你脸上的面具怎么碎的?瑶光是为了震慑暗地里对少主下杀手的人,不得已才露出来的。否则,他大可在明日天道大典上现身,直接杀我们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天权恍然大悟:“啊,原来如此。”
天璇恨铁不成钢,冷冷地说:“成天跟着天玑后面,你也不好好多学点。你以为大哥今日为何见了那司徒铮,不问他真假,只看他手中假鬼剑?”
天权莫名:“这我哪知道啊?我又没派人追杀司徒信和他。”
“那大哥难道就派人……”
“行了。”天枢素来沉稳,最是服众,他一出声所有声音就都停了,“我不问他真假,因为真鬼剑在瑶光手里,司徒铮已经知道了,可他还是拿着假剑站出来。说明,他早就心知肚明,却有恃无恐。就算他是假的,有瑶光在和他手中的真鬼剑在,也已经不重要了。”
“但是。”天枢一字一顿,“司徒铮绝对不能当选道主,无论明日还是以后。没有为什么。”
“是。”其余三人异口同声应下。
天玑看着桌上布下的简易阵型,眉宇微蹙:“司徒铮不行,瑶光就可以了吗?”
天权干笑一声:“可他手中有道字令,还有那位给的真鬼剑,少主还是他的人,怎么看胜算都很大啊。”
天璇冷笑:“道字令是真的,不代表他瑶光的话就都是真的。别忘了,真的鬼剑是司徒信盗走的。更别忘了,以那位的做派,决计不会对任何人宣扬天道流与他的关系。”
天枢面色凝重:“这就是最让我忧虑的问题。瑶光手里的鬼剑,真的是那位给他的,还是司徒信给他的?”
天玑若有所思:“我倒觉得,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而在司徒铮手上那柄多出来的假剑上,这把剑到底从何而来?如果是林照月给的,冷洛的话就有的放矢了。”
连天枢都有些意外,看他一眼:“你对这个林照月,会不会太在意了些?”
“我不是在意他。我在意的是他背后的极道魔尊。别忘了,那位一直想要鬼剑,从玉门关追到了无名天境,现在就在甜井村住着。身边跟了一个叫钟磬的,好像是他豢养的魔魅。”
天权双手置于脑后枕着,闻言笑了一声:“是呀是呀,听老村长说,那魔魅长得很像那位啊。这个顾莫问真是很嚣张狂妄了,故意挑衅咱们呢。我特意偷偷去看过了,他长得比他想的还美,左右我也没见过那位,我就不计较了。”
天枢沉默了一下,点点桌子,正声说道:“顾莫问那里不用在意,也不要去招惹他,只当他是个过路客。”
天璇闻言眼神微微一变,只是他素来城府深重,压下不表。
随后他们就着天玑的简图又讨论了一会儿,却都莫衷一是。
只能确定,司徒铮和瑶光至少有一人,与林照月有关。
月出东山,四个人相继离开,各个都心事重重,只除了素来潇洒万事不愁的天权。
他们走后不久,黑暗里,其中两个人悄悄换了个地方见面。
“他为什么那么在意剑是谁给的?他会不会就是瑶光那天要警告的人?”
“不知道。不过我怀疑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你也现了吧!”
“的确,他对顾莫问的态度太奇怪了。能不能派人加紧去查,顾莫问身边那个魔魅像谁,谁就可能是那个人。”
“来不及了,查到又能怎么样?”
“是来不及了,明天就是大典。司徒铮绝对没有胜算,他却强调不能是司徒铮。我看他最忌惮的明明是瑶光。”
“瑶光的胜算也不大,天道流的人不会只看一个道字令就什么都肯了。”
“呵,他的胜算最大,他却最慌?更是绝不口不提。他是假慌,还是在怕什么?难道十五年前的叛徒真的是他?”
……
两个人很快散了,其中一个人走了回去,去见了另一个人。
“怎么这么久?”
“他找我,耽搁了一阵。大哥,你没必要隐瞒,此事我们完全可以告诉其他人。”
“不行。这是最高机密,若不是你自己现,连你我也不想说。”
“可是,由此却要引诸多猜忌,一家兄弟却离心至此,我不忍心。”
“有猜忌总比互相包庇强。”
“大哥执意如此,我只有一个要求,立刻杀了冷洛,明日退出道主选举。”
“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个位置我不坐,你也不准坐。冷洛道出鬼剑的秘密,不能再留他。”
“闽王已经死了。白衣教还在闽越活跃。鬼剑复活之事并不是他说才有的,你因为这个就要杀他?知不知道瑶光那天敲打的话,别人不知是什么意思,你也不知道吗?”
“不明白的是大哥你。林照月之意哪里是一个小小的冷洛,恐怕也是冲着这能复活死人的鬼剑来的。燕家灭门,血魔身死,司徒铮手里的假剑,只可能是他林照月给的。不掐死冷洛这小小的火苗,迟早引燃到无名天境。”
“天玑!别再说了。”
黑暗里,那雅致慧敏的文士深沉冷静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能说?是不是因为,那个人也已经到了无名天境。”
“你知道了,果然瞒不了你。”天枢深深闭眼,长长叹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要再牵扯进来了。”
“你说,你我此刻的对话,那个人知不知道?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出现,现在却来了?大哥到底怕什么?如果一定有人做错事,那个人也绝不是大哥你。我们无愧于心,无愧天道流。”
“天玑,人不能太聪明,太聪明有些事上就要被蒙住眼睛。你是真的不知道,天道流这些年是怎么做事的。他们就是太问心无愧了。”
“大哥……”
“罢了,我终于知道十五年前,司徒道主为什么会死了。明日一切分晓,多说无益。”